“对方可有异动?”
    “并无,只是偶尔有军队训练的动静,其余不是在吃喝,就是带着自制的石器上山挖土种地。”斥候道。
    陈患这时候意外问了一句:“他们行军作战,还自备粮种?”
    斥候这时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庞稽脸黑了一下,黑逵的面容上便是不耐:“这种事无关紧要。”
    陈患看了庞稽一眼,见他嫌他碍事多嘴插言,便歉意一笑,重回低调沉默的样子。
    真的无关紧要吗?
    不一定吧。
    庞稽也只是例行一问,本就没指望听到那些跟乌龟盘石一样半步不挪歇气的秦国,这么一下就能给他闹出什么动静。
    他对斥候道:“入列,领我们去秦营。”
    “喏。”
    斥候入队,他长得瘦小,约五尺高,身形十分灵巧,不必马蹬,一个跃起侧撑,便与其中一位骑兵共乘。
    ——
    大山下空阔明朗,微雨后秋山明净,下方一条喘急的白色河流,苍苍草木下,黑色旌旗在其中如同莽莽矛戈指天,秦营中各类兵种分局各成一寨,军帐之间骑兵罗列、战马嘶鸣,从高处观下而望,只觉那排兵布阵的宫寨气势十分宏大。
    楚国特使一行人来到秦国的营寨前,庞稽亦惊异对方这扎营布兵的技巧,分布有序,井井有条,辕门处几面三丈高的纛旗——一个黑底红色的“秦”字猎猎飞动,霸气威武,尽显大国的气派。
    辕门前左右各站着一排带刀与带长戟的铁甲兵士,他们目不斜视,神色冷穆沉静,一直延伸到中央那一座牛皮大帐中。
    庞稽骑在马上,亲自出列朝军卫喊号:“我等乃楚国特使,来与秦国统帅会面,请速速前去通报——”
    却不想,守门的秦军相视一眼,暗地里小声嘀咕:“他们真来人了?”
    “将军料事如神啊。”
    甲兵派了人入营传达,另外的铁甲兵则自行打开通道:“特使请入内。”
    庞稽见此不禁皱眉,惊疑道:“尔等不去通传,便擅自放人请入内,这是何等规矩?”
    秦兵却不甚在意道:“我们将军说了,若有楚国特使前来,不必通报,直接放人进来便是。”
    庞稽闻言大为震惊,一是对方竟算好了楚国打算,二来是对方这坦然无畏之举动。
    他下意识与陈患对视一眼,陈患为文官,自有才智应对,他先先闻言,亦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又收敛下表情,拱手道:“既是如此,那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翻身下马。
    秦兵瞥了一眼还在马上挺直背脊冷然不动的威严大将军,笑道:“请吧。”
    陈患对马上的庞稽下揖道:“庞将军,既来之则安之,无论对方想做什么,我们且仔细观入眼,听入眼,方有应对之策。”
    庞稽本意也觉是这个理,只不喜陈患一副自作聪明擅自主张开口,不过一个没有实权的弄臣,却先于他这个特使发言,但眼下并非计较这种事情的时候,他冷淡扫陈患一眼,一招手,身后随兵全数利落下马,他握于腰间的刀柄处,大步跨走在前。
    陈患叹息一声,这庞将军虽然领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只可惜这性子却是十足的莽直,喜一人,恶一人,全凭感觉。
    他想,庞稽不喜他倒也是正常之事,因为他本就不怀好意啊。
    楚国特使一行人一入营寨,本着多观察一下敌情的心态,每一样事物都看得仔细,一路走来,倒没有被引进秦营内寨,只在外围,这秦军果然有在这安家之势,锅碗瓢盆样样自备齐整,午后炖煮的肉食香味都飘到他们的鼻腔里来了,别的不说,他们的吃食还讲究的,不是硬饼干肉,而是现煮现炖的热食。
    再看秦军营中并没有太过紧张的气氛,营兵训练不见踪迹,倒是见不少人在担水浇菜,闲聊跟吃食,还有一队人取过推在帐后的石斧、石锤、撬木朝山里走去……
    他们这些人是真打算在楚国境地开荒种地吗?
    他们每天干这些农民的活,也不训练兵马,简直荒唐笑话。
    楚国特使一路上脸色不断变化,他们也认同之前斥候的看法,这营寨中并无五十万人众。
    说三十万或许都勉强吧。
    这是何故?
    秦国这不是欺诈吗?
    ——
    话说赵国这边正乐呵呵地听着邯郸城中最热闹的“春香酒馆”讲着秦国五十万大军进攻楚军一事,他们拍案大笑,幸灾乐祸,作为赵国人,他们自是乐意看到楚、秦两国打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这隔岸观火的感觉就是让人心情爽快。
    赵国民众每日早起就在巷口遇上卖货郎问:“今日是秦国赢还是楚国呢?”
    卖华郎走南闯北,也有些消息,他摇头道:“胜负未分咧。”
    旁的有人听见,笑呸了一声:“谁都要输,只有咱们赵国才是最终的胜家。”
    他们这些人笑着,相互打趣着,却不知道再过不久,他们眼下这晴朗明媚的“天”也即将要黑一半了。
    ——
    邯郸赵王宫内满朝臣工汇聚一堂,正在激烈地争议着近日战事,有人提议可以着手准备攻打秦国了,有人则提议先配合秦国拿下楚国,总之现下是百年间最佳的时期一口气吞并两国,让赵国彻底成为中原唯一的霸主。
    他们既兴奋又激动,天赐良机在眼前,谁都不愿意就此放过,哪怕这个“馅饼”中藏着毒,可谁能够拒绝这摆在眼前的巨大诱惑?
    所有参与战国争霸的人,都相当于自己的筹码摆在桌面上来赌,但凡上了赌场的人,理智都是跟着“牌面”跟“筹码”走,当对赌的两方都已将相互掀了全部牌,大牌还都炸掉了,剩下的牌面都没有己方大,这时候谁还会理智地去考虑对方或许还有别的底牌。
    当然,也有人提议再等等,等秦国与楚国交战有结果后,再行出手方才一举两得。
    万一这两国最后不打了,反倒联起手来故意挖陷阱供他们赵国钻,到时候却是麻烦。
    朝堂上众说纷纭,但都是一个永恒主题,秦国跟楚国要凉凉,都是一个结论,他们赵之霸主地位确信无误!
    后卿支颐看着下方争辩不休的朝臣,和煦的笑意盈容:“既然诸臣如此有信心,那不如集兵五十万,攻秦,再以三十万取楚,既然要打,也就索性一次性将它们都拿下吧。”
    这话无疑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他们耳中。
    他们一脸愕然地看向赵王后卿。
    却见他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他们的神色。
    “怎么,不敢学秦国敢孤注一掷攻楚的决心?”
    他们瞪大眼睛,一时讷讷看向左右,却讲不出话来。
    他们的确做不到。
    赵国虽兵壮马肥,粮仓充盈,但这些年的仗打来,尤其曾与魏国一战,却死了二将七都尉,损失惨重之余,国中更缺少能够力当一面的良兵领兵,自没有秦人那狼人一般的狠性。
    要说,别的国家缺的,秦国倒是不缺,他们的智囊团可谓几国之中最多,能打仗的将军也不少,除了国力稍薄、国君稍幼,别的几乎都是顶配了。
    “那便商议出一些有用的决策来,别一天眼高于顶,这天下还没有打下来呢。”后卿慢悠悠地说着。
    这下他们都冷静了下来,不再光说一些没有实据的未猜想,而是依据分析跟判断情势。
    最后,赵国依旧上下一致认为,机会难得,秦国派了五十万的兵马攻城,此乃事实不可更改,那么秦国的国防兵力稀缺便不会是一则传闻与遐想,与其掺手赵楚间的战事,不如迂回绕道,直取秦国要门。
    拿下秦国,无论最后秦军与楚国哪一方获胜,他们赵国都将处于优势之方。
    至于说到秦国或许有什么应对之策,来护没有了“防甲”的后方,赵国也并非没有考虑,但他们自信于自己兵强马壮,无论他们耍什么手段诡计都将沦陷在赵国铁骑之下。
    ——
    邱游河的山头上,王翦一震手臂,信鸽便啪哒扬翅飞远,他刚收到一封赵国传来的密信,展开卷布一读,眼瞳徒然放大,面色惊喜,仰头愉快哈哈哈地一阵大笑。
    “善,大善啊——哈哈哈哈……”
    笑完,便听营寨的军卫来报,楚国派来特使,王翦面上笑意稍减,让人迎他们过来秋山这块刚开垦过的田地。
    于是,当陈患与庞稽踏上大片被开垦过的泥地走来时,便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戴着檐帽,正弯腰从兜里抓了一把种子洒在地里,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停下动作,然后转过身来。
    他模样高大英气,双目尤其精烁明亮,穿着一身灰色布衣,手脚部位都挽起来一截,头上戴着竹帽,手上还沾着泥土,一副精干农民汉的打扮。
    庞稽迟疑道:“你……”
    王翦立即抱拳上前,笑容爽朗大方:“两位特使啊,不才王翦,秦国将军,方才正在挖地,一副不雅之态,着实抱歉。”
    陈患站在庞稽身后,看到王翦时也有些发愣,他倒与自己想象之中的秦国将军全然不同,他又看了一眼王剪身后那片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地,还有方才他这天生天养的任性种地的手法……完全就是个门外汉啊。
    ------题外话------
    女主估计下章出场吧,女主的计策就是,就算你们猜到我有诈,你们还是会忍不住上钩,对,说的没错,就是你,你们赵国。
    这就是人性,赵想着,我手上都拿着4个2最大的炸弹了,对方绝对不可能还有比我更大的牌。
    你说她可能拿王炸,不可能的,斗地主有时候连一个炸弹都很难摸得到,她手上能有王炸,这怎么可能呢?我不信。
    如果信了,那我地主的梦岂不就此破碎了?
    不到黄河心不死,必须赌一把,万一秦国在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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