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送走李荣,张鹤龄就来了。
    “老二,你可风光了,当了地方大员,估摸着整个江南都是你的地头了吧?”
    张鹤龄一脸羡慕的样子,还带着几分不甘心。
    同样是兄弟,以前混得半斤八两,差距咋突然就凸显出来?
    张延龄笑道:“没有,不过是个临时的督抚,顶个好听的名头去查案,江南地方上的事务并不归我管,我说话他们谁会听呢?”
    “还没没有?你就不承认吧……大哥也不求你施给一点好处什么的,说句实话能死?”
    张鹤龄觉得弟弟是怕自己有所企图,所以不肯说实话。
    “几时走?”张鹤龄问询。
    “应该会在四五天之后,我还要把京师安顿一下,另外两天后可就是陛下出狩,到时会一起去。”
    张延龄在走之前,京师内剩下的事都会移交给别人。
    户部的事好说,盐政改革这些本来就是户部尚书的活,他走了户部也不会出偏差,至于番邦使节也离开了京师,似乎只有工部账目的核查还有一些扫尾的事没做完……
    事看起来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没太多事。
    张鹤龄道:“我来之前,刚去见过老娘,她说本来要给你把婚事操办完成,结果你要动身去江南了,可能一时还回不来,所以婚事会继续给你操办,大不了到时让你回京师举行个婚礼……哈哈,你看娘多关心你?”
    “呵呵。”
    张延龄并不觉得,自己的婚事适合这些人去关心。
    “这两天咱兄弟多喝喝酒,你走之后也不知去多久,为兄实在是……舍不得。”
    张鹤龄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好像很在意兄弟感情一般。
    张延龄瞄着他道:“你不会是另有想法吧?”
    张鹤龄一脸贼笑道:“之前靠你是赚了一点银子,你走了也不能让大哥我喝西北风去是吧?你有什么好门路,这两天是不是给我介绍一下?不求多,能赚个糊口钱就行。”
    “哦。”张延龄点头,“听说漕运挺挣钱的,要不大哥你租几条船去跑船去?”
    “呸!你玩我呢?”
    “我有好的门路,某人你不接受,怪我喽?”
    “别介,咱兄弟有话好好说……”
    ……
    ……
    皇宫,清宁宫内。
    周太皇太后正在见弟弟,长宁伯周彧。
    “姐姐,那张家小二同样是外戚,为何人家就能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弟弟我混迹了大半辈子,也想在朝中有所作为……这不陛下放张家小二去江南,要不您给陛下说说,把他在京师的差事,交给弟弟我如何?”
    周彧这次进宫,是为争取自己利益的。
    外戚之间互相攀比,周彧吃了张延龄的暗亏,现在终于盼到张延龄滚出京师,当然想借机让姐姐给自己谋求政治上的突破。
    周太皇太后显然不太有心思帮弟弟,能帮的话,早就帮了,不至于等到今时今日。
    “从先皇时,哀家便跟你们说,只要有足够的土地,还有爵位,有奴婢能侍奉着,家族香火兴旺,一切便足够。”
    “为何要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
    这种说辞,可不会为周彧所接受。
    周彧撇撇嘴道:“人家谋,都能谋得到,姐姐您可是当今陛下的祖母,也是他的恩人,要不是您的话……没有他今天,谋个能瞧得上眼的差事,就不行?”
    “咱周家人比他张家人,是缺条胳膊还是少个眼睛?”
    周彧很不服气。
    在周彧看来,张延龄取得的成功,那是走狗屎运,绝对不是这小子实力的体现。
    周太皇太后也不太想跟弟弟过多纠缠,一摆手道:“要想让哀家去帮你说,先拿出点成绩出来,秋狩时可别给咱周家人丢脸!”
    “唉!”
    周彧重重叹口气,心中有诸多不甘。
    但想到自己之前因为落罪的事,就被姐姐诸多教训,现在罪罚的期限还没有结束,练兵的事也不能耽搁,看起来两天后的秋狩对自己来说意义重大。
    ……
    ……
    永康公主府。
    崔元这天又不在家,也不是去见张延龄,而是去见自己一些文坛上的朋友。
    朱效茹有意把妹妹德清叫过来,跟德清提到了有关张延龄要去江南的事。
    “……我从宫里打听到一个消息,其实这一切都是李广的阴谋,皇兄本来是不愿把张家老二打发走的,但张家老二跟李广起了矛盾,李广就用万岁山上毓秀亭的事,以及测天机等事,算计了张家老二一把!说他做什么不好,非要跟李广作对,这叫不自量力。”
    朱效茹知道张延龄要被发配到江南当地方官,心中窃喜。
    最重要的是,自己打赌输给张延龄,所欠的一千引的盐引,不用还了。
    德清则直接问道:“皇姐你不是想赖账吧?”
    “讨打!”朱效茹嘴上骂道,“现在越来越不正经,更像那不正经的张家老二,难怪你会对这种人起心思,女儿家的矜持都不要了……”
    你攻击我,我就攻击你。
    姐妹叫到一块说说话,甚至一起吃吃饭,本来是笼络感情的,但言语上却谁都不饶谁。
    即便如此,姐妹二人看起来也没产生实质性的裂痕,仍旧乐此不疲的样子。
    “我说皇妹啊,你不会是想跟他一起到江南去吧?要不这样,皇姐给你设计一下,让你去江南游历一番,到时在江南私定终身?他不肯娶你,你就当他的外宅,反正皇室中的人都以为你出家当道姑了,大不了都当你死了呗?”朱效茹当然不甘心吵嘴时落败。
    我一个成了婚的老娘们,在撒泼吵嘴时,还能输给你个没出阁的黄毛丫头不成?
    德清点头道:“皇姐的提议倒挺好,就是不知皇姐府上所余下的钱财,是否足够买来那一千引的盐引去还债?若是还不上的话……不知是否要卖了奴婢和田宅?甚至姐姐自己……”
    “真是学坏了!”
    朱效茹不想再听到更难听的话,好像认输了一般,丢出个手帕到德清面前,就好像是投降一般。
    德清也就不说什么了。
    朱效茹道:“你年纪轻轻的,学那些不正经的话作何?”
    “皇姐,好像是你先出言挤兑的。”德清反驳。
    “好了,当皇姐我错了,就不该跟你提张家老二的事,对了,你不是对他很了解吗?你既为他肚子里的蛔虫,你倒是说说,他为何这次一反常态,要去跟李广斗?他这是要自找麻烦吗?”朱效茹道。
    德清蹙眉道:“皇姐不是说好了,不提他了吗?”
    “说说,你就说说,大不了不提你们之间的事罢了。”
    朱效茹怎会罢手?
    说是不说,其实就是缓兵之计。
    德清似有所思道:“他的想法,我怎可能知晓?不过既为大明之臣,都知李广在宫里的作为近乎祸国殃民,朝臣也多番参劾李广,他又为何不能说呢?”
    朱效茹笑道:“两个蛀虫,这是虫子咬虫子?稀奇。”
    德清道:“皇姐,听说他对姐夫非常器重,你不打算让姐夫……”
    “不行,去江南欸,一次去半年以上,你跟我年岁相差不多,但你始终云英未嫁,有些事……不好对你说,你是未曾经历,所以能忍得住,但若是经历过之后……”
    说到这里,朱效茹露出个“你是小姑娘我不想跟你细说”的神色。
    但德清却好像很坦然道:“皇姐你这是怕独守空闺寂寞难耐?”
    “讨打!”朱效茹又作势要打,想顺手抄起个趁手的东西打过去,发现连手帕都丢了,面前就只剩下杯碟这些,打过去可能会出事,也就不再想着丢东西。
    她嘴上道,“就当是吧!”
    姐妹二人突然又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之后,朱效茹道:“皇妹啊,虽然我一向都不支持你们的事,但还是有句话要提醒你……你们之间的事,如果要成的话,也就只剩下这几天的时间,他再回来时……或许都是几年之后,你若是想争取的话……也就这几天能争取了。”
    朱效茹始终是关心妹妹的。
    虽然他不赞成妹妹嫁给张延龄。
    但想到妹妹不嫁给张延龄,就要当道姑,想了想还是让张延龄来当自己的妹夫比较好。
    德清很坦然一笑道:“没什么,进入道门最重要的,就是要守得心中清明,皇姐多虑了。”
    朱效茹随口骂道:“守清规的那是尼姑,不是道姑,你就继续口是心非吧!”
    ……
    ……
    张延龄要到江南当督抚的事,一时间在京师舆论中炸开锅。
    反应最大的,并不是官场体系中人。
    对于官场中人来说,与其让张延龄留在京师“祸害”他们,还不如把张延龄发配到江南,去祸害江南的地方官或是南京的清贵。
    烫手的山芋,还是握在别人手里比较好。
    有很多人甚至觉得,张延龄终于滚蛋了,我们终于可以清静,最好这王八羔子一辈子别回来。
    真正在意张延龄人在何处的,自然是跟张延龄有利益牵扯,或是即将有牵扯的人,诸如北方各地的商贾,还有江南官场、商场中人。
    消息才刚放出去不到十二个时辰,暗中联络徐夫人,试图给张延龄送礼的江南政治掮客就不下十人。
    “老爷,这次动静最大的,要数南京那些与世无争的权贵,其中也有的跟老爷是老熟人。”徐夫人试图去跟张延龄讲解。
    张延龄好奇道:“你是说,因为跟我相斗,被我发配出京师的倪岳,还有他手底下,甚至是叶淇手底下的那群人?”
    徐夫人点了点头。
    在张延龄进入到京师官场之后,看起来是波澜不惊,但其实暗地里张延龄做的事可不少。
    京师中很多守着游说衙门的人,都因张延龄暗中挤兑,被发配走了。
    治罪倒也不至于。
    不是说这些人手脚干净,只是要契合皇帝不想大兴谳狱的脾性,既然皇帝都不想闹,我又看不上你们,当然是想办法把你们弄走……
    京师留不下去,这群人自然就想着去南京,尤其是南户部,也是大明朝的油水衙门。
    现在张延龄甚至要直接去动大明最后的“金山”,肯定会得罪人,当然也会捞好处,一些利益相关之人也要提前跟他打好门路。
    张延龄问道:“江南的商贾作何反应?”
    徐夫人道:“前有宁王谋逆的案子,锦衣卫在江南查商贾,到现在仍旧没停,江南商贾苦不堪言,此时他们不明动向……再者提前已有给老爷送礼的举动,以妾身料想,虽然最近他们不会有何动向,只要老爷到了江南任所,还是会有厚礼相赠。”
    “真是的……我任所在哪,我自己都还不清楚呢。”
    张延龄自己也感觉到糊涂。
    本来到江南,只是去查河工、漕运的,基本就是顺着黄河的新河道走,走到哪算哪。
    最多再去督察一下河道衙门等,甚至连南京都不用进。
    现在皇帝直接委派他当三省一京的总督,就意味着不单纯是去走走当个钦差,是要好好当一任地方官的,就需要有自己的治所。
    徐夫人道:“妾身想来,或在扬州。”
    “哦,有道理。”
    张延龄点了点头。
    这次他差事所涵盖的区域,是三省一京,若以中心来论,似乎治所在南京最为合适。
    但河道和漕运问题的起点,其实还是在扬州,而且扬州也是大明淮盐盐商的聚集地,那里也涉及到盐政中事。
    张延龄作为大明的户部侍郎,盐政改革还没有彻底结束,到扬州为官,看起来也是顺理成章的。
    “但我还是更希望进南京,那里才繁华啊,不然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也没什么趣味。”
    张延龄一副“江南除了南京都是山旮旯”的口气,所表达的意思,是此行不想去除了南京之外的任何地方。
    徐夫人笑了笑道:“老爷出任在外,行事可由自己做主,只要不是陛下钦命不得为,皆可为之。”
    “好好好,这话我爱听。”张延龄马上听明白了徐夫人的意思,笑道,“那我就直奔南京去,除非陛下下旨给我安排一个固定的治所而且不让我离开,否则江南各处都会留下我的足迹……嗯!还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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