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之中,陈群召见了高柔。
    陈群不放心将手头上有限的兵力交给冀州佬,所以选来选去只能选高柔了。虽然说高柔在早期和曹操并不对付,和袁绍的关系则是更为密切,但是现在么,袁氏已经垮台,那么作为袁氏旧人多多少少也是应该给予一点机会了。
    『昔者,尧舜禹汤,皆以德治天下,故能成大同之世。而今之世,虽非古时,然治国之道,亦当取法于古人。夫以德治国,必先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故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陈郡见到了高柔,在简单的寒暄之后,便是如此说道。
    高柔头一低,口称是是是,对对对,但是心中则是在骂娘。
    骂陈群的娘,都到了这个份上,还不忘敲打一下,有必要么?
    『务本』什么才是本?
    当然明面上,高柔还是拱手说道:『陈使君说得是,下官谨记,谨记……』
    陈群点了点头,然后才说道:『近日有贼纷乱于冀,世子心忧百姓,欲行绞杀之策,奈何贼子奸猾,化整为零四处游窜……如今有兵三千,不知高校尉可愿担此责,扑灭贼逆,还冀安靖?』
    高柔吸了一口气。
    这事情不好干。
    不好干也得干!
    『下官愿为世子分忧,为使君效力……不过……』高柔还是准备给自己一条退路,『不过冀州甚大,三千人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不知贼逆何处,如何征战?』
    陈群微微而笑,『据报,贼逆近日曾现于清河……』
    ……
    ……
    魏延发现了曹操的裤腰带实在是稀松得可以。
    当然,这是针对于魏延带着的这些山地兵来说的。其他的兵种么,或者说是其他将领统御的兵卒,还真不好说。毕竟魏延是从曹操争夺荆州的时候,就开始训练山地兵的野外求生技能,而一些日常消耗品的补充,对于穿上了曹军衣袍的魏延等人来说,基本不成问题,甚至有时候还会被当地的村寨和乡镇以为曹军兵卒改性了,买东西竟然还给钱……
    别以为曹操军纪就能多好,那是指中领军中护军等精锐兵卒而言的,普通的曹军兵卒那叫一个烂!
    对,别跑,就是你,青州兵!
    原本青州兵就是良莠不分,老弱青壮都混杂一处的,结果投了曹操之后又被曹操抽出了大量的青壮组成了精锐的中领军中护军,那么原先的那些较差的老弱的怎么办呢?当然就是凑数军,哦,原本的青州军了。
    这样的青州军军纪能好到哪里去?
    以至于历史上的老曹同学要打南阳之前,都必须玩一套割发的戏码……
    这戏码真是浅显得众将都看不过去,但是也体现出了曹操的无奈。要知道南阳可是帝乡,不是徐州,真要是让青州兵一顿霍霍了,那真是揭开东汉开国皇帝的屁股帘子死命抽啊,还不得立刻走上袁二愣子的死路?
    所以曹操也真狠心割了头发。
    老曹同学咔嚓一声割了头发,斜眼冷笑,『老子都割了!你们看着办!』
    众人上前,『何必呢?啊呀,何必呢?!好了,好了,大家都收敛点啊!口水擦一擦,衣冠整一整啊!』
    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演戏,但是能将自己当戏子上台唱曲,也是曹操奸雄之姿。
    曹军地方守兵大多数都是混日子的,即便是明眼见到了魏延等人装束上不对劲,或是行为举止有问题,但是只要赏金没到位……
    谁他娘的想要多事?
    在山东境内,有一句话是如同圭臬一般的存在,就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毕竟在山东,动嘴的都是上等人,动手的是下等贱民,想要让这些人自动自发自愿做什么事情,那除非是考一个编制。
    于是乎,魏延带着兵卒出了太行山,兜兜转转,到处席卷,直至清河附近,才遇到了一千曹军兵卒的封堵。
    双方交战,互有伤亡,之后曹军兵卒败退,撤往清河县。
    魏延没去攻打城高沟深的清河县,而是过城而不入,做出了南下要进入兖州,进逼豫州,奔袭许县的架势。
    粮草不够了,便是敲掉一两个的小庄园坞堡。
    这些庄园坞堡的家丁护院,对付一般的百姓来说威慑力不错,但是面对魏延等人的武力来说就像是小鸡一般,简直没什么太大的难度。在攻破了外围之后,庄园主往往便是率先跑路,让魏延都不得不称赞一声,『跑得好快!』
    魏延在攻入庄园坞堡之后,就会开仓放粮,将那些粮食和器物尽数的发放给百姓……
    结果导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出现,当接到了警报,亦或是在某些压力之下,周边郡县的曹军不得不来『解救』这些庄园坞堡的时候,最先做的事情不是去追寻魏延等人的踪迹,而是先将那些被分发下去的粮食器物收缴回去!
    至于魏延的去向么,谁在乎?
    反正庄园主不在乎。只要地还在,那些贱民还在,东西能抢回来多少就要抢回来多少,宁可给魏延等人,也不能给这些贱民,否则这些贱民有了钱有了东西,都躺平不干活了怎么办?
    周边郡县的曹军兵卒也同样不在乎。损伤的只是庄园主,对于他们来说走这么一趟,不用搏杀还有好处拿,又有谁会辛辛苦苦去追寻魏延究竟去了哪里?
    反正别再回来就行。
    什么?
    又回来了?
    没听见没看见,不是没人举报么?
    没人举报,怎么能算是有这个事情?
    哈?!还真有人举报?!那还待着干啥?!还不赶快将那个人干掉……
    ……
    ……
    高柔带着三千兵卒一路追在魏延留下的踪迹后面,越追便是越发的心惊肉跳。
    魏延袭击冀州,让高柔心中感慨的并不是魏延以及其兵卒本身,而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冀州所表现出来的各地状况,以及那些冀州士族乡绅豪强大户的心思变化。
    有时候高柔心中甚至会冒出一个念头来……
    是不是这些家伙明知道是魏延,但是在故意装糊涂?
    毕竟若是真的斐潜赢了,将来还可以说是结了一个善缘?
    高柔一路追赶,眼见着魏延留下的踪迹往南而去,而原本应该出现在南面的围堵部队迟迟不见踪迹……
    于是高柔不敢过河再追,便是在白马渡之处停留了下来,一方面派人前往邺城通报陈群相关事项,另外一方面也是在白马渡,高柔遇到了新的麻烦。
    曹应。
    貌美,体柔,兰花指的曹应。
    曹应逃离了黎阳之后,便是蜷缩在白马津瑟瑟发抖。
    『她』,抱歉,这不是侮辱,只是形容曹应当下的状态。
    若是有人不满意,也可以换成『它』字。
    当年在曹氏家族之中,曹应没少因为自身的容貌问题而困扰和愤怒,当时他还是他。可是等他真的因为容貌而获得了好处之后,他就变成她了。
    赚钱么,不寒碜。
    这年头谁不是出来卖的呢?
    既然要卖,那不如卖个高价?
    既然已经觉醒,那就不如睁眼看世界?
    当然,睁哪一只眼,这个确实是个问题。
    结果还没等曹应舒爽多久,魏延就来了,实实在在的教曹应如何做人,但曹应觉得自己学不会,一辈子都学不会,只能勉强觉醒一下,然后盯上了高柔的兵卒。
    『高校尉!这不是请求,这是必须!』
    曹应拍着桌案。
    他不敢和魏延拍桌,但是有胆气和高柔拍桌。
    因为山东是有规矩,讲道理的。要说讲规矩道理,又有谁能比得过自幼便是学习经文,擅长春秋断狱的儒学子弟呢?
    『守土安民,需有大道之行,方能行之有效。何谓大道?曰仁、曰义、曰礼、曰智、曰信。此五者,乃安民之本,失其一则难以为继。故君子务全,全则无缺矣。』曹应声音朗朗,『如今黎阳百姓孤苦,承受兵灾,皆为原县令李氏不为人子!如今高校尉领兵至此,正是光复黎阳,还我百姓安平之良机也,岂可于此枯坐,坐视黎阳百姓受苦受难?!』
    高柔:『……』
    曹应叽叽咕咕又是一顿长篇大论,说到兴奋之处还会指手画脚,表示哭哭啼啼一点用都没有,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收复黎阳!
    高柔听了只想要翻白眼。
    高柔清楚,曹应这种人就是当了那什么还要立什么,如今见魏延等人跑了,也不敢带着十几个人去收复黎阳,而白马津的兵卒他又没有权限可以调得动,而高柔正好送上门来了……
    要抹平曹应他从黎阳逃离的罪名,就必须抢先收复黎阳,然后就可以将所有的过错都一推二五六,都算在那县令头上,那么自己就还是那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值得人疼爱的,人格独立的好孩子。
    可真要靠自己手下的十几个护卫,曹应没这个胆量,所以找高柔借兵,便成了当下曹应所能想到的唯一的途径。
    高柔很是无奈,他不想要得罪曹应,因为他也知道曹应的屁股后面有人。
    打狗都是要看主人的,不管是公狗还是母狗。
    可就是心中实在是膈应……
    更膈应的是就算是如此,高柔也要将这口气吞下去,谁让他吃曹氏这碗饭呢?
    于是最后高柔分出了两百兵卒给曹应,这是他所能做决定的最大限额了。即便是如此,曹应依旧很不满意,骂骂咧咧的表示高柔格局不够大,心胸不够宽广,不像是一个男子汉。
    高柔无奈,只能是放弃了在白马渡休整的想法,直接领兵急急渡河南下,追着魏延的脚步而去,就像是在躲避瘟疫……
    沙场虽然可怕,但是高柔觉得和曹应相比,沙场似乎忽然就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
    ……
    相比较于曹操后线的的郡县兵力,魏延的兵卒无疑是稀少的。
    可正是因为兵力少,所以使得战术非常的灵活,也意味着后勤补给的压力很小。
    当然,这也意味着冒险。
    以小搏大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关键是魏延喜欢冒险,他觉得这样很刺激。
    魏延算是寒门。
    他看不起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所以他离开了南阳,投奔了斐潜。
    这对于魏延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冒险?
    所以,多一些风险,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骠骑麾下这些年,亲领兵卒在川蜀作战,又是从讲武堂之中专研了不少其他人的战术案例,就像是和这些名将交过手一样,学习到了不少东西。
    更为重要的,是魏延比历史上要更懂得政治。
    毕竟骠骑将军在讲武堂说过,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因此在魏延发现老曹同学的裤带很松的时候,他就开始琢磨了一些事情了……
    甚至有一些荒诞的念头。
    打许县?
    魏延还真试了一试。
    结果遇到麻烦了。
    不知道是为了粮食供给方便,还是为了安全起见,老曹同学在许县周边设置了巨大的屯田机构,并且由他的联姻亲近将领亲自统领。所以其他地方可能会对于魏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一旦进入许县屯田范围之内,就会必然引来许县的屯田兵。
    这些屯田兵虽然战斗力很一般,但问题是数量很多。
    关键是这些屯田兵和冀州庄园内的佃农不同。
    田亩的属性不同。
    庄园内的佃农知道他们的田亩都是庄园主的,所以魏延劫掠这些庄园的时候这些佃农只会傻傻的看,甚至嗷的叫一声,这些佃农就会直接跑。然而屯田所的屯田兵和佃农不一样,曹操学了一半的斐潜模式,这些田亩名义上是这些屯田兵的,所以屯田兵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就算是武力不行,也会比佃农要更加的坚强。
    『有些麻烦。』魏延啧啧的发出声音来,然后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望了望南面的方向,『可惜了,可惜了啊……』
    其实这也很正常,越往豫州走,便是距离曹操的大本营越近。曹操深耕多年,又有荀彧在协助治理,还有联姻将领统领兵卒武力,原本就是为了最大程度的控制天子和百官,又怎么可能给魏延找到什么缝隙?
    思索之间,忽然有在外值守的兵卒示警:『有情况!』
    ……
    ……
    四月间的中原风光,其实极好。
    河边青草依依。
    但是血腥和死亡破坏了这些美丽的风景。
    血泼洒在泥洼之中,汇聚着,流向河流,将河水染红。
    尸体倒下,至死犹瞪大了眼,带着不甘。
    每一个死掉的人都很不甘。
    他们每个人都是汉人,打的对手也是汉人,每个人都是在觉得是为了大汉的未来而战……
    魏延手中的长枪,又刺穿了一名曹军兵卒的胸膛。
    枪杆上沾染了血,滑腻,粘手。
    魏延随手就将长枪投出,扎在了另外一名冲过来的曹军身上,然后劈手抢了对方的战刀,然后一刀砍断了另外一名曹军兵卒的手臂。
    魏延伏击了高柔。
    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伏击,应该叫做遭遇战可能会更为恰当。
    高柔完全没想到会在此处撞见魏延,他也没有做好和魏延交战的准备,虽然他带领的人数更多,但是在行军的过程当中,兵卒是松懈的,根本没想到在官道两侧忽然就窜出了魏延的兵马!
    原本高柔还以为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兵卒人多,撑到将魏延包围起来,但是他完全高估了手下的战斗力,被魏延直接冲击中阵,阵线崩溃。
    这也很正常。
    高柔带领的曹军是什么兵?
    高柔原本是属于袁绍手下,袁绍死后归降了曹操,而作为降将,高柔能保留多少的部曲私兵?
    呵呵。
    那么陈群给高柔的又是什么兵马呢?
    是在邺城集结的一些兵卒,而这些兵卒就是当年袁绍留下来的败兵,邺城周边的郡县兵。
    而且这些郡县兵,同样也是曹操以及其他曹氏夏侯氏将领一层层挑剩下来的……
    所以能有多少战斗欲望战斗技巧?
    尤其是魏延太疯狂了,虽然说高柔确实是松懈了,没有派出斥候好好的侦查四周,但是谁能想到在官道上竟然被魏延藏在了鼻子下?
    一上来就是突袭中阵,干巴巴的直插高柔。
    果断,狠辣。
    高柔措手不及。
    胜败也就是这样决定的。
    或许没有曹应搅乱了高柔的心情,那么高柔或许还能将注意力集中一些。
    或许是因为周边乡县都没有报警,中原柔美的风景让高柔不由自主的松懈了下来。
    在冷兵器时代,兵卒的士气和战斗技能,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
    当高柔,以及高柔的手下惊诧竟然在此地撞见了魏延等人,觉得魏延等人就像是从天而降,从地里蹦出来的时候,高柔一票人马就已经输了。
    『束手就擒!可免一死!』
    魏延冲到了高柔面前,厉声大喝。
    高柔咬牙不应,持刀和魏延战到了一起。
    高柔也是有练习过武艺的,虽然当年他和袁绍麾下冀州一流的武将相比,算不上什么,可是至少比冀州当下郡县之中的软脚虾要强很多,这就使得高柔有一种错觉……
    他上他也行。
    然后很快魏延就告诉他,他不行。
    几个回合后,高柔就中了一刀,不深,割在了小腿之处,然后高柔疼得步伐顿时一乱,又是中了一刀,再也站不稳,噗呲一声摔倒在地。
    『给爷个痛快!』高柔喊道。
    魏延却将刀停了下来,嘿嘿一笑,『若是饶你一命,又是如何?』
    『这……』高柔犹豫起来。
    他以为他很猛,结果不是。
    他以为他很坚强,结果腿上的两道伤口疼得半死……
    『你……你要做什么?』高柔不由得问道。
    魏延哈哈笑了起来,『我在找一把钥匙……一把开门的钥匙……现在看起来,应该是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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