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之中无甲子,时日一度不知年。
    真真假假难分辨,似幻似真似梦间。
    夏极不知道别人进入苦海会怎么样,但是,他自进入苦海以来,就觉得这个世界极度真实,真实到好像再度穿越了,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可是,他知道这不是。
    因为他曾是龙武王,对于人间前朝的历史以及皇族家谱也算是熟稔于心。
    此时,他的身份恰好和前朝三百多年前,一个名为夏景的皇太子对上了号。
    《皇族本纪》里有记载,但却一句带过。
    说是:初,云后生太子景,景擅武道,十七病夭,云后悲卒。
    是的。
    在《皇族本纪》里,不过春秋笔法,寥寥一句话就带过了这名为夏景的皇太子的一生,还有这位皇后的死亡。
    事件看似清楚无比,在历史上也正常无比。
    无非就是一个皇太子身体不好,十七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就死了,然后皇后悲伤难受,郁郁而终。
    可是,当夏极知道他的最初之因就是夏景时,他自然知道这里蕴藏了大秘密,相当的不简单。
    转眼间,已是七年而过。
    这七年真实无比,每一分每一秒都和外界一样,但夏极知道时间流很可能是不同的,因为他的签到变成了一年一次...
    签到可真是个不动不变的宝,居然还能起到显示真实时间的作用,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是的。
    这里过去一年,外面应该才过去了一天,否则签到不会是一年一次。
    夏极又取出真实陀螺转了转,陀螺旋转不息,充分说明了这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可即便知道这些,夏极还是心生感叹,太真实了...
    这一切,实在是太真实了,比卦算世界里还要真实,可是却无法动用先天八卦镜去看未来,也无法打开芥子世界。
    这又说明,此时的他正处于一种很玄妙的状态。
    七岁的男孩坐在国子监里,看着高台上的大学士手捧书卷,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地在念着诗文经典。
    大学士陶醉其中无法自拔,文士气度四散而出,让人觉得儒雅而博学。
    国子监里,除了夏极,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这两孩子是他的弟弟和妹妹,在历史上也有记载。
    国子监外,春花烂漫,刚开的桃花招蜂惹蝶,引来羽翅斑斓的彩蝶翩翩起舞,不知寒秋,不知凛冬。
    可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
    人笑蝴蝶不知冬,那于无穷之年观之,人生百年又岂与蝴蝶有所不同?
    但是,皇子皇女们却无法去于花间嬉戏,原因很简单,他们需要学习。
    任何一个皇家子嗣都必须接受最严格的教育,早上五六点起床,然后则是安排的满满的课程,一直到日落才能稍作停歇。
    今天的日落到了。
    黄昏驻在世界的尽头,在繁华的路道上铺下温熏的余光。
    皇后看着国子监里正在苦学的孩子,唇角露出微笑。
    三年怀胎,一朝诞下龙子,其间的多少是是非非,实不知从何说起。
    三年时光,足以让人相信她腹中怀着的是妖孽。
    可幸而有和尚道士背书,说这是天神下凡,故而需在母胎中多的些灵气才能孕育的出,此乃天下之福。
    是真是假,没人知道。
    皇后只知道,她的家族为了这事儿没少给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
    这七年来,她看着儿子健康成长、毫无异常,只是偶尔眸中会显露出不属于孩童的深邃感,好似一个阅遍了人间沧桑的老者,在思考着人生的哲学和星空的神秘。
    皇后这才放心了许多。
    母子血浓于水,曾经那些微的怀疑和芥蒂也全都被放下了。
    看到夏极从国子监走出,她神色温柔地迎了上去。
    “皇儿~~”
    夏极也快步走来,喊道:“母后。”
    皇后道:“春日需滋补,娘为你炖了冰糖燕窝,走...随娘回宫。”
    “嗯。”
    夏极心底暗暗抽了抽。
    母后的厨艺,实在一言难尽。
    按理说,不至于啊。
    但事实胜于雄辩。
    片刻后...
    皇后宫里。
    这位充满了书香气的优雅女子慈祥地看着男孩,问:“皇儿,好吃吗?”
    夏极目光撇了撇周围,宫女们眼中都隐藏着不忍之色。
    是的。
    半年前,皇后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吃什么东西都寡淡无味,就算御医查了也查不出个究竟,但她身体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后遗症,也就作罢。
    后来,在日常中,皇后身边的人发现了真相。
    那就是皇后其实不是吃东西寡淡,而是生出了味觉问题,只要在菜中加入重糖重盐,皇后就能尝到味道,否则无论什么美食,都是淡而无味。
    但是,皇后自己并不知道,宫女太监也不会作死去说。
    而巧的是,皇后从前并不会亲自下厨,只是成了母亲后,才开始学着做些简单的食物,以给儿子吃。
    所以,在这种种阴差阳错之下,皇后就把“冰糖燕窝”做成了“糖腌燕窝”,甜的发腻,腻的让人只觉牙根子都疼、腮帮子都酸。
    “好吃~~”夏极把冰糖燕窝全部吃掉。
    皇后露出欣喜开心之色,“好吃就多吃点。”
    “嗯。”夏极笑着。
    宫女不忍地又去帮太子盛这糖腌燕窝。
    夏极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看的太监宫女们眼睛发直,心底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疑惑着莫不是太子的味觉也有问题?
    但很快他们都否决了自己的看法,因为其他时候太子吃的饭菜也都是很正常的。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太子在装糊涂啊,这是孝顺啊。
    太监宫女们都颇为感动。
    但他们并不知道夏极的真正想法和感受。
    夏极在入苦海前,早已身心非人,不过是因为自行约束、各种羁绊才没有陷入毁灭一切的状态。
    而现在,在此处的苦海之中,他的黑火、龙、暴食之炎都好像是“信号不好,而被暂时屏蔽”了一般,所以才得以重享正常的人与人的关系。
    皇后待他极好,而他也知道皇后是他最初的因。
    虽说这是苦海,但这一切很可能是过去曾经发生过,但却被他遗忘了的。
    所以,他格外珍惜,也格外触动。
    这种触动,让他心性里的毁灭在被短暂地压平了,而非常舒服。
    一碗冰糖燕窝,太监宫女们想的是太甜了,但他却只吃出了温馨。
    “真好吃!母后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夏极笑的很开心。
    可是他心底知道,他今年七岁,十七岁时会病夭,而面前这正温柔看着自己的女人也会因为悲伤,郁郁而终。
    有时候知道未来,只会痛苦。
    因为...
    这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是已经黑纸白字,落定在了史书上的事实,是即便知道会发生什么,也没有办法弥补的。
    只是,史书所载真的属实么?
    夏极双手捧碗,开心道:“母后,我还想吃~”
    一旁的太监宫女满头黑线,纷纷跌倒,这太子孝顺过头了吧?
    很快,夏极把皇后煮的一锅冰糖燕窝都吃光了。
    皇后很开心。
    她亲自下厨能够得到儿子如此的认可,怎会不开心?
    而夏极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站在月下,眺望着远处。
    料峭春寒,化作一缕一缕依然冰冷的风,从皇城的各个角落吹拂而来,吹起他的黑发,如蛰伏的魔焰般往后扬着。
    夏极感受着心底的宁静和皇都的宁静,喃喃着:“究竟会发生什么呢?”
    ...
    ...
    什么叫天才?
    不。
    什么叫远胜于天才的妖孽?
    不。
    什么叫比远胜于天才的妖孽还要恐怖一百倍的怪物?
    不。
    什么叫做天才、妖孽、怪物、天骄都难以形容,万古未有之存在?
    这个问题,从前人们不知道,甚至不会想到去提问,因为毫无意义。
    因为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人。
    因为人即便再努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也不过是武道宗师,修炼出真元,活上两百年罢了。
    这世界没有神,没有佛,有的只是得祖龙气运庇护的王朝而已。
    王朝承龙之运,统管人间。
    而有德的皇室在死后,则能埋入祖龙之地——黑龙泰山,而这已经算是极大的殊荣。
    那么,
    在这种世界里,在这种环境下,是天才,是妖孽,是怪物,或是万古未有的存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常人观之,固然羡慕无比。
    但于天地,也不过是在时间长河里稍稍蹦跶了一下的小鱼儿罢了,冒了个头,拍了小水泡,如此而已。
    可即便如此,所有人都被皇太子夏景的天赋给震慑到了。
    他的天赋从八岁接触武道以来,就突兀的爆发了,以一种连传奇、神话都不足以描述的方式爆发了。
    这种爆发,甚至让人觉得虚假,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
    一天时间,踏入武道第一境。
    十天时间,踏入武道第二境。
    一个月后,踏入武道第三境。
    再过一年,则是踏入了第四境。
    谁能想象,年方九岁的娃儿,居然已经能够和所有的宗师相提并论?
    夏极感受着这恐怖的天赋...
    他并没有刻意去学,而是顺着此时的心意,去见证一种过往发生之事的复现而已。
    他顺其自然,感受着这一切,无论是他自己的修行,亦或是他修行之中的情感,这点点滴滴真实的生活就好像是他曾经经历过的...
    只不过,这些经历好像之前被藏在了极其遥远的地方,而被短暂地遗忘。
    现在,这些经历却逐渐地清晰起来,让他生出一种平静,好像心底的残缺得以补全,而拥有了一种完整的安宁与喜悦。
    这是最初的因。
    十岁的春天到冬天,夏极游历了名山大泽,挑战了当时出名的武者,以及号称不败的传奇侠客......但,纵横天下,竟无一人是他一回之敌。
    就算是和他同样境界的存在,都会被他随手击败。
    于是,他又返回皇都,再坐了一年。
    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以一种近乎于bug的形态,再度硬生生地开始了突破,四境直冲往上,距离五境也不过半步之遥。
    这已无法用生而知之,亦或是天地宠儿来描述了。
    没有任何词能描述这种恐怖的天赋。
    十一岁,他已无敌于天下。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时值关外告急,蛮人趁春集结数万狼骑,欲要冲破关卡,来肥沃的中土打些草谷,收些好处。
    然后...
    十一岁的太子领了三千人马,亲征关外。
    皇帝不放心,生怕太子虽武艺高强,但在战场上却糟了暗算,所以又默默派了名将带了五万大军随行。
    结果让所有人震惊了。
    十一岁的太子抛开了三千人马,一个人在数万狼骑里来回冲杀。
    所有人都无法忘记那一幕...
    那是彻底碾压的一幕,就好像是超巨型钢铁履带在铺满凡胎肉体的地面上,来回碾压。
    甚至没有任何悬念。
    那就是一个人屠杀数万人的震撼画面。
    血流成河,尸山血海...
    战争的定义都被改写。
    太子一人策马归来,大军纷纷跪倒,战栗不已,如跪天神。
    然而,归来后的夏极却已经不想做皇帝了,权势名利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于是,他辞去太子之位,想要去探查更多的天地奥秘。
    皇帝知晓他不是凡人,竟也应允了。
    十七岁那年,夏极感到自己竟是硬生生地在自行参悟地状态下突破了第五境。
    只有突破过第五境的人才知道第五境的突破是多么难。
    而当时的时代,也并不特殊。
    而那时的他,也没有【焚道】,更没有“罗睺吞日炎”。
    换句话说,这样的一个存在......很可能是人族存在以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终极怪物。
    夏极顺着心意,感受着这突破的历程。
    越是感受越是心惊。
    因为,他居然是靠着自己的思索,而领悟出了一门道法,并且靠着这道法突破了第五境。
    此法名为——【异道】。
    异道者,异于天道,异于地道,异于一切之道,玄之又玄,妙而又妙。
    若说【焚道】从四境突破五境是靠着吞噬异火火种,那么【异道】就完完全全是靠着一种匪夷所思的唯心的力量。
    若说【焚道】是和“罗睺吞日炎”绑定,只有拥有源炎才能修行,那么【异道】就是和夏极绑定,只有这个存在是夏极才能修行。
    若说【焚道】可动用火焰,吞噬万物,又借用其他异火火种,变化万千,能力无穷;那么【异道】就是夏极一个人终极的唯心唯我之道。
    这个道,强到了什么程度?
    放肆到了什么程度?
    或许从【异道】开篇前三句就能知道一二。
    这三句是:
    我不入天,不入地,不入众生,不入神佛。
    天无道,地无道,众生无道,混沌无道,道亦无道,道在何处?
    我,即是道。
    这是何等唯心之人才能说出的话?
    但是,夏极却硬生生地做到了。
    何其恐怖?
    他突破之后,寂寞倍生。
    但天地间无敌久了的似乎不知他一个。
    又有些存在上门挑战,但却被夏极一一击败。
    这些存在力量极强,远非之前遇到之人所能比拟。
    而夏极很容易就辨别出这些存在的身份。
    他们是天地玄黄人,五方福地。
    十七岁的冬天,夏极击败了五方福地天福地的第一人,但两人却因此结下了深厚友谊。
    那人或是寂寞了太久,难得遇到夏极这般的妖孽,竟然提议要和他义结金兰。
    夏极也觉得这人实力很强,再加上天地玄黄人五方福地对他的吸引很大,他就答应了。
    结拜之后,这天福地的第一人竟对皇后也是恭恭敬敬,视之如长辈。
    十七岁年末,夏极决定离开了,他带着母亲,去到了洞天福地。
    然后,皇后被安置在了天福地之中,并且在去往黄粱山福地的神佛古殿时,得到了强大的名为“娲皇”的古神传承。
    五方福地之中时间乃是静止的,皇后在此处当是不老不死。
    夏极也安心了下来。
    然后,他决定继续去探查这个世界的奥秘。
    而有着五方福地的帮助,以及皇帝的尽力配合,史书上则是留下了“初,云后生太子景,景擅武道,十七病夭,云后悲卒”的说法。
    又因为夏极之前纵横江湖都是挑战的一些极强者,所见之人极少极少;
    而挑战五方福地乃是秘密进行,所以大多数人只知道这位皇太子天赋恐怖,精通武道,却不知道他强到了何等程度。
    单骑击退蛮族狼骑虽然令人震惊,但这等战事,自古以来就有添油加醋之嫌,再加上皇帝和五方福地势力的宣传,便顿时被混淆了视听,和稀泥和的风平浪静,然后又逐渐地添加到了其他皇子或是将军的名下去了。
    至此...
    在种种操作之后,夏景“病夭”了。
    ...
    ...
    此时,
    天福地中。
    山峰耸立于广袤深渊之上,乳白灵气浓雾蒸腾,时不时有不知名的灵雀振翅翱翔,在雾气里显出一道道模糊的轮廓。
    山峰中央的灵石平台上,却有一男一女盘膝对坐,与这方天地融合一处,而呈现出无与伦比的岿然不动之感。
    少年自是夏极。
    女子,则是天福地的第一人,也是少年义结金兰的姐姐——虞清。
    虽说叫虞清,可是夏极一眼看出...这女子就是虞清竹。
    黑发垂肩,裹覆双肩,又有从颈前绕下,轻抓着那一双并不傲然的峰峦。
    她娇躯柔软却充满力量,一双泪痣随着眸光稍稍低垂,好似神佛因天下苍生之悲苦,而黯然涕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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