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宗人府议——廉亲王允禩应革去王爵,撤出佐领。
    胤禛欣然而允。
    四月二十三日,胤禛命每旗派马兵若干在允禩府周围防守,又在上三旗的侍卫之内,每天派出专门的人员,入府贴身在允禩周围跟随。
    名曰侍奉,实为监视。
    四月三十日,允禩、允禟被革去黄带子,由宗人府除名。胤禛下旨,将允禩之妻革去“福晋”,休回外家。
    五月初,胤禛囚禁允禩于宗人府,围筑高墙,将大阿哥弘昐交与胤禩为子。
    端午,雍正召见诸王大臣,以长篇谕旨,历数允禩、允禟之罪,颁示天下。
    万岁早就想对着这几位开刀了——满朝上下虽然畏惧,倒是并不太惊讶。
    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倒是大阿哥弘昐这事儿,实在让众人大跌眼镜,始料未及。
    弘昐明明身为长子,虽不说如何前程无量,但也是长成的皇子。
    连府都开了,家都成了,却触怒万岁,以至于被万岁称为“年少放纵,行事不谨,为人断不可留于宫庭,是以令为允禩之子。今允禩缘罪撤去黄带,玉牒内已除其名,弘昐岂可不撤黄带?著即撤其黄带,交与允禩,令其约束养赡。”
    这意思,就是要把弘昐和允禩关押在一起。
    常年跟随在万岁身边的几位心腹老臣都看得明白:这件事,从表面上看着,似乎是因为弘昐维护允禩,万岁大发雷霆,盛怒之下,弘昐阿哥才遭到了如此打击。
    但是实际上,不过是万岁一狠心,为将来的帝位继承人,彻底扫除一切可能的隐患罢了。
    毕竟,万岁再也不想看见当年夺嫡的惨剧了。
    ……
    九州清晏殿之中,清风徐来。
    苏培盛弯腰躬身侍奉在大殿门口,只见万岁背着手默默的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圆明园后湖的风景,凝眸久久不语。
    老八,你终究还是赢了一局。
    你撺掇朕的儿子,不外乎两种结果:假如弘历心意不够坚决,弘昐没有挑唆成功,弘昐与弘历联起手来,这其中再掺和上种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弘晖保不准就会被拉扯下水。
    手足相残。
    如果不成功,你也算准了以弘昐的所作所为、和他那一点浅薄的道行,一旦事发,按照朕的性子,朕是绝对不可能轻饶他。
    无论如何,都是朕自己的孩子骨肉相残。
    更要命的是:你想在朕和阿哥们心里都种下一颗猜疑的种子,生根发芽,再难消除,经年累月,折磨不休。
    这是你对朕的报复。
    大殿之中,安静极了,苏培盛微微的直了直腰,不敢喘出一口大气,眼见着还有没眼力的小太监要往御前送茶水,苏培盛狠狠的一瞪眼,就把人给瞪出去了。
    胤禛的眼眸依旧沉沉的注视着远处,苏培盛虽然站得远,却看得清楚:万岁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让人悚然的冷笑。
    老八,你之所以如此疯狂,也是因为你清楚得很:即便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脏事儿,朕也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
    既然怎么样都是一个死字,为什么不拉上朕的儿子做垫背呢?
    ……
    端午节已过,圆明园中,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
    接秀山房最近热闹得很——万岁在后面的云锦墅引了一湾活水过来,在池中种了一些莲花,宁樱每日还睡在床上呢,就能闻见从窗口子里吹进来的莲香。
    弘昐之事过后,她有好一段时间便没怎么出门了。
    想到弘昐小时候可怜兮兮望着自己的眼神,还有那一次塞外巡行,他当着乌拉那拉氏的面,勇敢地维护自己的模样……
    宁樱心里沉甸甸的。
    弘昐之事过后,弘历显然变了许多——不但整个人老实多了,而且从前那股“我非要怎么样怎么样,否则就怎么样怎么样”的劲头也小了很多。
    每当提到弘昐的事情,宁樱能清清楚楚的看见,他隐藏在眼神背后的恐惧。
    大概他自以为他自己已经掩饰的很好。
    但是没用——毕竟宁樱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
    这算是弘历第一次感到了夺嫡的血腥与可怕。
    即使弘昐的生母——当年的李侧福晋早就已经失宠于皇阿玛,但是血缘关系总是割不断的。
    不管怎么样,弘昐都是皇阿玛的亲儿子。
    但是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说断就断了。
    八皇叔如今那境况,就连弘历自己都看得明白:就是个阶下囚罢了。
    说起来是“在府内不得出”,谁知道什么时候,皇阿玛想起当年,又是一场怒不可遏,然后心血来潮之下,又把人来个秋后问斩呢?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赢了的那个人就可以把输家把玩于股掌之中,如猫逗耗子一般。
    即使耗子已经半死不活,猫儿未必便会立刻给他致命一击,而是会饶有兴趣地观察耗子的垂死挣扎。
    倘若额娘没有及时察觉,倘若他当真听了弘昐的挑唆,倘若他为了太子之位,权迷心窍,真的被人给利用了……
    甚至不必利用,只要弘昐能拿出任何证据,抢在他之前,一口咬死他与八皇叔的关系。
    那么,皇阿玛会怎样对待他呢?
    能比对待弘昐又好多少呢?
    弘历想到这儿,只觉得背上一层薄薄的冷汗——自己与弘昐不同。
    弘昐与弘晖好歹还隔了一层。
    但是自己是弘晖的亲弟弟,一母所生。
    在皇阿玛眼中,如此嫡亲手足相残——可恨的程度,一定更胜一筹。
    就好比当年的皇阿玛和十四叔。
    暖阁外忽然就有了动静,打断了弘历的思绪。
    他翻身起床,才听外面奴才禀告说是弘昼阿哥差人送新制的文房用具过来了,又问哥哥如今不知道得不得空,他有些白天里学的学问,想来跟哥哥请教一番。
    弘昼这是在对他主动示好。
    弘历微微垂眸,忽然就觉得:其实弘昼弟弟比他聪明多了。
    这个弟弟,别看政治野心不大,自保意识却很强。
    这样的人虽然成不了什么大事,但是最起码却能保证自己平安无虞——先朝有几位默默无闻的阿哥们,从来没参与夺嫡,现在可不都被皇阿玛给优待着过太平日子吗?
    只是,弘昼弟弟,真的就从来没有动过一丝争储的念头吗……
    弘历咽了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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