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没有答话,只是用脚尖儿在院子的地上轻轻搓着,周世显心想,她这副委屈的样子也不能尽信,她跟昭仁小丫头一样,都是人小鬼大的模范代表。
    他把困惑的眼光转到那个领头的太监身上。
    “这位公公……”
    “温四安,见过驸马爷。”那太监头领陪着笑道,“有懿旨……”
    嚯!
    周世显心中大骂,有旨你不先说,哪有你这样传旨的!
    他正打算跪下接旨,温四安连忙说道:“皇后娘娘说了,就是一两句话的事儿,着驸马爷不必跪接。”
    那也罢了,周世显神情肃穆,身体微躬,等着聆听慈音。
    “红叶乖巧可爱,犹胜须眉,本宫心甚怜惜,着周世显用心看顾,好生照料。”
    周世显听完,心想皇后这是什么意思?乖巧可爱跟犹胜须眉,这也挨不上啊?
    好生照料也就罢了,用心看顾……
    想到这里,再看看后面太监手中的长条形的包裹,不由得疑云大起,问道:“那是什么?”
    那太监嚅嗫道:“是红叶姑娘的兵器。”
    周世显这一惊非同小可,把那包裹抢过来,扯开一看,赫然是一把六尺苗刀,一把六尺木刀,一把短剑。
    “你把这个带到行宫里去啦?”周世显不敢相信地问道。
    红叶把眼光看向一边,红着脸点了点头。
    小姑奶奶,我也是服完了,那虽是行宫,等同大内,你这长刀短剑的就在皇帝身边……
    周世显只觉一阵脑仁疼,不用想就知道,进宫之时,红叶跟公主在一起,谁敢去搜她这个“外甥女”的行李?自然是有多少刀枪都能带了进去。这一回,多半还是她给公主演练比划什么,让皇后逮了个正着。
    再联想到在淮安官道上,红叶裂解刘黑虎的那一刀,皇后再喜欢她,也不敢把她长期放在崇祯身边了,交给自己,除了照料之外,用心看顾的意思,是别叫她再闯出什么祸来。
    既然大致想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周世显心下也就释然,心想红叶天性如此,那一份天真烂漫也正是大家喜欢她的地方,何况她还不止一次救过公主和自己,自己有什么立场来责怪她呢?
    既然想通了,便向温四安点头道:“温公公……”
    “公主殿下也有话带给驸马。”
    ……行吧,周世显再次整肃表情。
    “红叶给我舞刀,叫阿娘看见了,不是大事儿,你不可责怪于她。”温四安捏着公鸭嗓子复述坤兴公主的原话,“她是咱们妹妹,你好生带着她,让她经常进宫来看我和阿娘,你有什么话也可以让她带进来。”
    周世显默默品了一番,方才点点头,对温四安说:“温公公……”
    “公主殿下也有话带给驸马。”
    ……?有什么话能不能麻烦您一次说完!
    驸马再一次肃立,躬身聆听。
    “听说南京有一种吃食叫油蛤蚂,甚是美味,着世显前去买来,让红叶姐姐带进宫来给我,本宫有赏,本宫有钱。”
    驸马在心中喃喃斥骂,却见温四安伸出手来,手里似乎是捏着一小块金子,交在周世显的手里,笑着说道:“这是昭仁公主让我交给驸马的赏赐。”
    周世显看了看,果然便是自己进献给周皇后的一枚小金锞子,心说小胖丫头你现在出息了,敢偷家里大人的钱出来打赏人了啊。
    他示意谷十八将红叶的包裹接过来,再看看那三个太监,觉得他们这一趟传旨甚是不易,想拿五两银子给别人,往身上一摸,才知道根本没有带钱,手里就那一个小金锞子,拿来赏人当然不合适。
    他抬眼看谷十八,谷十八才到南京没几天,还没形成带钱替爷付款的自觉,窘迫的摇了摇头。
    周世显不好意思地笑笑,正想说句对不住,红叶却忽然伸过手来,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块银子,眼睛却始终没有看他。
    周世显一觑,居然正是一个五两的小官锭,心中佩服,笑着交到温世安手里。
    “温公公,买包茶叶喝。”
    温四安接了,代那两个太监一起谢了,由一名锦衣卫小旗陪着,原路出去了。
    谷十八抱着红叶的行李包裹,拿不准主意该往哪儿送,跟驸马爷两个面面相觑,红叶也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周世显忽然一笑,心说自己想的太多了,老在琢磨该把红叶送到哪个院里去,如此小气,岂是自己行事的风格?
    只要心底光明磊落,所惧何来?
    “红叶,走。”他把红叶那一包刀剑从谷十八手里接过来,微笑着说道,“咱们俩住一个院子好不好?你住西厢房,我住东厢房,我一个人本来还有点害怕,咱们晚上正好做个伴儿!”
    “嗯!”红叶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脸上浮现出笑容,那副委委屈屈的表情终于不见了。
    周世显带头走在前面,才走了十几步,脚步便慢了下来,左看右看,迟疑不定。
    “爷,这边儿走,”谷十八抢上两步,给他带路,“您记住,往后院是月牙门,往侧院是柳叶门。”
    周世显苦笑着应了,不逞能了,老老实实跟在谷十八身后。再看红叶,抿嘴一笑而已,轻盈的走在他身侧。
    过了两重院子,终于到了,周世显松了一口气,跟着谷十八,把行李和刀剑都放在了西厢房中。
    谷十八看看红叶,心想这位修大小姐跟我们家驸马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人家是刚从皇宫里出来的,换在这个地方睡觉,一定是委屈的。
    “修姑娘,我们当兵的粗手粗脚,不大会收拾,”他抱歉地指着房间里说道,“事先也不知道你要来这儿住,这铺盖什么的,都是按照军营里的规矩弄的,多半不合住,你先将就一晚上,明天我再找人给你弄。”
    “十八哥,谢谢你,已经好的很了。”红叶甜甜地说,“我在运河上跑船的时候,比这儿差了百倍的铺,还不是倒下就睡。”
    “哟,我倒忘了。”谷十八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儿说道,“我去西边大厨房,让他们今天多送一份饭菜过来。”
    说完,匆匆跑了。
    “周少爷,也谢谢你。”红叶拍着胸口,嫣然一笑,“总算没把我丢在野地里。”
    “还周少爷……”周世显无奈道,“你刚才喊十八哥,不是喊得挺甜的吗?”
    “咱俩差不多大,凭啥喊你哥。”红叶嘟着嘴说。
    “什么差不多……你明明比公主还小几天。”
    “那……你姓周,我姓修,”红叶不服气的说道,“咱俩都不是一个姓,凭啥喊你哥。”
    周世显怀疑地看着她,心想自己这回的决策,怕是也未见得有多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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