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辰光,正房里正是一片喧哗。
    季樱一脚踏院子,满耳朵里都是七嘴八舌的人声,登时脑仁一阵疼。
    就连隔壁丹药房里的季老爷子也被惊扰了,把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只眼睛来,瞧见季樱,忙努着嘴唤她:“三丫头,这是在瞎吵吵啥呢?”
    约莫也是瞧见季樱刚来,未必晓得内情,老爷子也没等她回答,紧跟着便又问:“我给你的丹药,你吃了不曾?”
    “吃了。”
    季樱乖乖巧巧地冲他笑,耐心哄他:“那丹药丸子现在只得小拇指肚儿大小,很好入口,也不难吃,我天天都记着吃,没落下呢!”
    这话说得叫季老爷子满意,登时笑眯了眼:“我就知道,阖家上下,唯独你最有见识,最识货!去吧,外头冷,快进屋去,让他们小声点嗷!”
    季樱笑着答应了,等他重又关上了丹药房的门,这才脚下一转,进了正屋。
    甫一踏入房中,便听得周遭顿时一静。
    她稍稍一拧眉,抬起头,便见得满屋人这会子全盯着她瞧。
    “都看我做什么?”
    季樱有些莫名,道一声“怪冷的”,回身把屋门给关上了,一径走到季老太太跟前。
    季老太太连忙伸了手去拉她,扯着她在自个儿身畔落了座,顺道握了握她的手:“咱们回来好一阵儿了,你这是还没回过自己的屋子?手怎地凉成这样?”
    一面说着话,便将旁侧地软毯拽过来裹住了她。
    季樱忙道“还没顾得上回去”,四下里瞧瞧:“方才在说什么?怎地我一来,你们都不说了?”
    “你四叔方才将收到京城战报的事同我们说了。”
    季老太太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今日得亏你半点行迹都没露出来,在你许家祖母跟前瞒了个严严实实,否则这大节里,他家的宴席若是闹了个不痛快,岂不是不吉利?”
    季樱便回身去瞧了瞧坐在不远处的季渊,唇角略扯了一下:“四叔真是,头先儿在许家瞒我瞒得那样紧,我多问两句,他还冲我发脾气,这会子在全家人面前倒是竹筒倒豆子,全说了——上午那会儿,二姐姐是同我在一处的,事情自然也是一块儿听说的,但您看她,在许家祖母跟前,不也一样半个字都没吐露?”
    “嗯,果然的。”
    季老太太立马去看季萝,招招手将她也唤到近前:“彼时在暖阁,当真半点都没从二丫头脸上瞧出不妥来,可见我们萝儿,如今也的的确确是个有成算的大孩子了,祖母心中委实安慰得紧。”
    季萝叫她夸得脸瞬时红透了,一径摆手:“我没……只是三妹妹在前头撑着,我……”
    “你们个个儿都是好孩子,我眼睛还没坏,瞧得出的。”
    季老太太摆摆手,没让她在继续自谦下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只可惜了陆家那个孩子。那孩子,生得一表人才,性子稳重,还极有能耐,眼瞧着往后必定是要成才,有一番大作为的,偏就去了战场。唉,岁数才多大呀,这一趟恐怕是……”
    一边说话,一边接连打了好几个唉声。
    季樱听得莫名,转头看季渊一眼:“你怎么跟祖母说的?他只是暂时没了消息,寻不到踪迹而已,怎么祖母这话听着,倒好像他人已没了似的?”
    季渊瞟她一眼,没作声,反倒是季老太太,将自个儿怀里的手炉往她手里一塞,摇摇头:“这不是明摆着吗?战场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专往那蛮人堆儿里钻,能捞着好去?你四叔不也说了吗,一路寻找他时,瞧见了不少与他同去人的尸首,独独不见他,如此说来,他多半是被那蛮人给生擒去了!那会是何等下场,还用得着猜逢吗?”
    其余众人听了这话,也都重重叹了一声。
    “我觉得他未必有事。”
    季樱淡淡地道。
    季老太太一听这话,睨了她一眼:“你这是孩子话,战场是什么样的所在,你压根儿没见过,那……”
    “我知道。”
    季樱拉了拉她的手:“我晓得战场之凶险,非是我这种没经过风浪的人能猜度的,但陆星垂这个人,却也并非那样不堪一击。祖母也说他是有能耐的人,在我看来,他最厉害的能耐,便是能适时隐藏他自己的存在感。”
    她说着看向季渊:“不知四叔可有印象,我这儿却是不止一回了。陆星垂这个人,论外表分明是惹眼的,但很多时候,他分明与我们在一处,却偏偏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隐藏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形、踪迹,还有气息,这种能力在我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不管它是天赋还是在军中练出来的本领,都必然是极其有用的助力。蛮人未必能轻易就找到他,退一万步说,就算找到了,凭他的本事,那些个蛮人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
    这是她往正房来时,在路上想通的。
    人没了消息,这是事实,但他不是个草包,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也必定会尽力寻求脱困之法——只要记住和相信这一点就够了。
    “这孩子,倒还挺会安慰自个儿,说来也算好事一桩。”
    季老太太拍拍她的手:“祖母自然也希望陆家那孩子能平安脱困,明儿我便去道观中替他请道平安符去,虽是没带在身边,但每日祝祷,总归聊胜于无。”
    说着又去看季溶:“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他娘,独个儿在京城,只怕吃不下也睡不着了。你在京城不是有人吗?让他们多照应着些,若能想法把她接来,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季溶连忙称是:“娘放心,已是盘算过了,明日便让人捎信去,京城自然有人看顾的。”
    季樱也接口:“祖母别担心,我也让阿偃明日就启程回京城了,有他在旁陪着,又能与我通消息,应当无大碍。”
    季老太太如释重负,这才舒了口气:“咱们能做的不多,总归能帮上一点就帮一点吧。”
    尔后便问季樱:“你明日便与我一同去道观?”
    求神拜佛什么的,不过聊以慰藉罢了,季樱并不十分在意,想了想,她便摇了摇头:“我便不去了,明日想去一趟村里,还有点子事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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