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与向阳等人在前头开路,举着蜡烛,走在冗长幽窄的地道内。
    阿平紧紧抓着萧彧的手:“爹爹,是谁要刺杀我们?”
    这个问题正困扰着萧彧,到底是谁呢?按照林海提供的信息,那些世家大族似乎都脱不了干系。
    他们的确有理由仇恨自己,但弑君夺位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如果没有推手,哪个大族敢动?毕竟手握兵权的都是自己的亲信。
    如果自己真的被刺杀,能顺利接管皇位的,将只有两个人。萧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就只有另一个了。
    裴凛之突然捏了一下萧彧的手:“难道是他回来了?”
    萧彧发现裴凛之跟自己想到了一处,叹了口气:“很有可能。”
    数人在地道里走了许久,终于才到了出口处,裴凛之与林海出去探路,确保外面是安全的,才让萧彧等人出来。
    地道出口位于闵翀府内的一间空房,外面静悄悄的,阳光从窗口漏进来,灰尘在光束中旋转,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仿佛刚才的刺杀是另一个时空的事。
    裴凛之已经去找来了闵翀,他正陪窦七爷玩骰子,听见此事,顿时吓得一机灵,赶紧跑来,关切地问:“陛下,你没事吧?”
    萧彧说:“没事,就是阿平受了点惊吓。”
    闵翀说:“没事就好。我这就去调兵过来护送陛下回宫。”
    裴凛之制止他:“闵大人,我们暂且先不回宫,陛下就留在你府中。你们都留下保护陛下,我去处理此事。”
    闵翀说:“也好,陛下这边请。我去吩咐一下下人。”
    裴凛之对萧彧说:“陛下,你们暂且就在这里吧,他们应当不会想到你已经到了这里。我晚点再来接你,不是我亲自来,你们千万别出来。”
    萧彧点头:“好,你千万要主意安全。”
    “这是自然。”裴凛之说着便骑上闵翀的马从后门出去了。
    窦七爷听说萧彧来了,非常开心:“陛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窦七爷已到古稀之年,须发皆白,但身体很硬朗,精神依旧矍铄,只是不再出海,安心养老了。
    当初萧彧说了要为他养老,他不愿意住宫中,因为出入不便。闵翀便让他住在自己府上,吉山出海回来的时候,他便去吉山府上住一阵子。老爷子喜欢航海经历,总能和吉山这个忘年交聊上许久。
    萧彧怕老人家担心,不便告诉他自己这是在躲追杀,便说:“镇日在宫中不出门,好不容易休个假,便出来走走,正好陪七爷聊聊天。”
    老爷子高兴坏了:“好!好!太好了!陛下送来的蛋黄粽子和肉粽子我已经吃上了,美味之极,宫中御厨的水平就是不一样。”
    萧彧笑道:“七爷爱吃,回头叫御厨再做一些送来。”
    “谢过陛下。”
    闵翀安排好府上的事,过来看萧彧正和七爷聊着,在一旁站了片刻,便说:“七爷,我同陛下还有些事要谈,回头咱们再聊。”
    窦七爷说:“好,去吧。”
    萧彧站起来,摸摸阿平的脑袋,说:“平儿再这里陪七爷说说话,爹爹去去就来。”
    阿平恐慌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好的,爹爹,你去吧。”
    萧彧进了闵翀的书房,随机长长叹了口气,苦笑:“没想到出门看个龙舟,竟落得如此狼狈。幸亏你未雨绸缪,提前挖好了这条地道。”
    闵翀也觉得有些后怕:“陛下无碍便是天大的幸运。说实话,臣真是吓了一大跳,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依陛下之见,这事会是谁主使的?”
    萧彧说:“根据林海提供的情况,似乎跟城中各大家族脱不了干系。”
    闵翀说:“方才听裴将军说,对方用的是弩枪。这是只有军中才有的兵器,极有可能是军中有人叛乱了,这样一来,问题就很严重了。”
    萧彧眉头紧锁,捏紧了拳头:“军中有不少世家子弟任职的,若是利用职权调出一批弩枪甚至是小股将士也不是不可能。”
    “正是如此,所以这次事了之后,必须要好好彻查一番才行。”闵翀表情非常严肃,“臣发现陛下对这帮世家太过仁慈了,给他们安排了退路,居然还毫无感恩之心,就该彻底将他们踩在脚底,永世不得翻身!”
    萧彧不得不承认闵翀这话有道理,世人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他当初并没有彻底打破阶级藩篱,给了这些世家大族苟延残喘的机会,以至于他们过了这么久还妄图翻身:“腾云说得对,待此事查明真相,若真是那些世家大族搞的鬼,就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闵翀说:“该杀就杀,该罚就罚,万不可再姑息。”
    “嗯。”
    闵翀继续说:“臣认为,选拔考试时,这些世家子弟的录取名额也当有所限制,多提拔平民子弟。”
    萧彧发现闵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若是这次真有世家参与,那么这一族便将永远没有参与选拔考试的资格。”
    “如此甚好!”闵翀相当赞成。
    两人又分析了此次事件的主谋,闵翀也认为是萧烨的可能性比较大:“……他不在西戎境内,那么极有可能便在东戎。东戎如今成了我们最大的对手,元崧与慕容敢对我们万分忌惮,但又对我们无可奈何,想必会采用一点卑劣手段来对付我们。”
    萧彧说:“那他极有可能已经回到建业,这次要是能顺便将他揪出来也行,免得总是如鲠在喉。”
    闵翀颔首:“早该如此了,他就是那个极不确定的病灶,必须要拔除才行。”
    一直到午后,裴凛之才带着兵马过来迎萧彧回宫。
    萧彧问:“凶手都抓到了?”
    裴凛之摇头:“都是死士,抓到的时候都纷纷自尽了。不过自□□上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那弩枪是金吾卫流出来的,不过是废弃的一批,被人悄悄带走并重新修理改良了一番。具体是谁带走的,还待慢慢调查。我已将城门封锁,不许出城,等查出真凶才开城门。”
    萧彧松了口气:“不是军中将士参与其中就好。”他真的非常怕自己手下的兵参与了此事,那他会无比心寒的,这就等于自己这些年为普通百姓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根本无人领情。
    裴凛之说:“恐怕是有一些将领参与了,士卒们并没有参与其中。”
    萧彧寒着脸:“那就好好查!”
    第189章 祸首
    回去的路上, 萧彧才得知今日那场大火烧了不少房子,还造成了人员伤亡。
    当时有不少人正在楼上看龙舟赛,房子着火之后, 引起了巨大的恐慌和骚乱,有人直接从楼上跳下去受伤, 还有人在被大火烧伤,更有一鸣茶社隔壁掌柜行动不便的老父没能逃出来, 丧命于火海。
    萧彧越听, 脸色越发难看, 这帮野心勃勃的家伙,为了一己之私, 枉顾百姓性命与财产,要是给这么一帮畜生得了势,这天下百姓的日子还能过吗?必须要严惩不贷!
    回去的路上, 萧彧注意到城内到处都是披甲执戈的金吾卫,街上行人很少, 原本热闹的节日氛围被一种凝重感替代了, 看得人心寒。
    安全回到宫中, 裴凛之在宫中加派了数倍的兵力防守,在刺杀主谋未被揪出来之前, 萧彧的安全警报就不能解除。
    裴凛之马不停蹄, 将萧彧送回宫之后又出去了,抓幕后主使的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时间一长, 凶手就设法逃出城了。
    建业城中居住了数十万人口, 要找出几个凶手其实并不容易, 工作量巨大, 只能从已知的线索寻找突破点,军方与建业府的巡捕都加入了调查队伍。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城内开始戒严,连朝中百官上朝时的搜身盘查都严格了许多。
    萧彧隐忍着怒火不在朝堂上发,每日该如何便如何,只字不提端午遇袭一事。朝中大臣自然早就听说了这事,大家内心都惴惴不安,但也不敢当面问,内心有鬼的人更是战战兢兢,如芒在背,巴不得他不提。
    裴凛之起早贪黑,忙着追查凶手。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户部侍郎杨芃便起来了,他洗漱完毕,吃了一碗红枣鸡蛋,出门去上朝。
    在照壁前碰到自己的侄儿杨焘,杨焘在刑部当差,一门两位朝廷命官,可谓是显赫一时。
    杨焘见到杨芃,恭敬地点头打招呼:“给伯父请安!伯父请!”
    杨芃点点头,没有说话,抬脚朝门口走去。
    仆人刚将大门打开,便吓了一跳:“谁?”
    全副武装的裴凛之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一块令牌:“杨大人,裴某奉旨缉拿朝廷要犯,但请行个方便。”
    杨芃闻言,心头猛地一跳,面上不动声色:“裴将军,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吧,我府上怎么会有朝廷要犯?”
    裴凛之面无表情:“有没有要看过才知道。请扬大人行个方便。”
    他不待杨芃回答,便抬脚进去了,后面跟着一大群披甲执刀的将士。
    杨焘急了,大声嚷起来:“等等,你们这是私闯官员宅邸!还有没有王法?”
    裴凛之站住了:“杨大人,这是陛下御赐的金牌,我是奉圣命前来缉拿朝廷要犯。你们放心,裴某定会关照杨大人的家眷,绝不会冒犯。还请杨大人配合!你们几个,先送两位杨大人去上朝吧。”最后这句话是他对身边人说的。
    杨芃和杨焘有些急,还想找理由留下来,已经被几名将士推着朝门外走去,他们还要嚷嚷,却被将士伸手捂住了嘴,直接抓住胳膊架了出去,塞进门口的马车上。
    出了门,杨芃与杨焘这才注意到,金吾卫已经将他们的宅子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跟铁桶一般,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叔侄二人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往下淌,互相看着对方,一句话也不敢说。
    裴凛之带着人径直往里走,一直走到最里边的后花园,在花园边上一扇耳门外停驻了。耳门是从外面锁着的,那边连着一个小小的侧院,从门板的色泽看,像是许久没人出入了。
    裴凛之叫过左右,低声嘱咐了几句,马上有人悄悄地上了墙头,监视院内的情况。
    他抬起脚,朝着那扇门用力一蹬,门“哐”地一下应声而破,惊动了里面的人。
    裴凛之大踏步进去,已经有衣衫不整的人从里面提着刀冲了出来,见到一拥而入的将士,提刀的手顿时有些迟疑,并缓缓朝屋内退去。
    裴凛之大声说:“外面都是官府的人,不想死就束手就擒吧,放下手中的武器一个个出来投降。”
    那些人并没有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反而退回去关上了房门。
    裴凛之等了片刻,见没有反应,便带人破门而入,一股子血腥气扑面而来,地上的血泊中躺了几个人,正是刚才提刀的人,竟然已经引颈自刎了。裴凛之看了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萧烨的贴身侍从。
    他皱起眉头,走进内室,床边也有一个人倒在血泊中,一个衣着白衫的人坐在床边,低头把玩着一柄冒着寒光的匕首,那张瘦削青白的脸此刻竟有些诡异地泛红。
    裴凛之盯着那张瘦得已经脱了相的脸,冷冰冰地说:“果然是你。”
    萧烨的视线从手中的匕首上移开,看着裴凛之,轻蔑地说:“是又如何?”
    裴凛之冷漠道:“正到处找你,你主动送上门来,倒也省去了我们的麻烦。”
    萧烨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眼睛发红,咬牙切齿地说:“乱臣贼子,朕只恨当初一时心软,没有亲手送你们上路!”
    裴凛之闻言,瞳孔猛地一收,眸光瞬间变得森寒无比:“所以今日便轮到我亲自送你上路了!”他拔出腰间长剑,朝萧烨刺了过去。
    萧烨抬起手中的匕首想自行了断,却被裴凛之手中的剑划伤了手腕,那匕首叮一声掉落在地。
    他剑势未收,直接挑断了萧烨的右手手筋。萧烨没忍住,还是惨叫了一声,愤怒地吼出声:“裴凛之!”
    裴凛之没有停下来,又顺势将他的另一只手筋也挑断了,紧接着又直接在他身上扎了两个窟窿眼。
    萧烨像一条濒临死亡的脱水鱼一般跌落在地,艰难地扭动着身体,痛苦而艰难地说:“裴凛之,你这是弑君,天打雷劈!”
    裴凛之红着眼,咬紧后牙槽瞪着萧烨:“弑父杀兄的你尚且未天打雷劈,老天如何看得上我?你想死,我便成全你,但别想死得那么轻松!”十三年了,他终于可以亲手替太子殿下报仇了!
    裴凛之挥舞着手中的剑,一刀一刀在萧烨身上划着口子,这畜生就该挨上千刀万剐,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萧烨痛苦地大呼:“裴凛之,你杀了我!”
    裴凛之岂会让他死得容易,他也不会将他带到萧彧面前,这人本来就不该再存在这世上,带到萧彧面前,让他怎么处置?杀了,背上残害手足的罪名?不杀,留着这么一个巨大的隐患在世上?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所以由他来代劳处决是再合适不过,顺便替早已亡故的太子报仇。
    鲜血汩汩地从萧烨的身体里冒出来,裴凛之看他大口大口地张着嘴喘息着,转过脸去,说:“当初你追杀我们的时候,可曾想过有这样一天?多行不义必自毙,萧烨,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找的。”
    萧烨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身体抽搐着,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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