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明才不怕呢,如今这京城,能偷袭他的人怕是还没出生。
    刑部冯大人速度很快,三四天的功夫就出了个大致结果,他独自一人在公署里写的结案文书,至于写的什么,谁也不知道。
    写好文书后,他叫上十几个人护送他进宫。
    冯大人一进宫,整个京城顿时暗流涌动起来。许多人家已经在准备后路,也有许多人家正摩拳擦掌准备接位置。这些事情和卫景明都没有关系,他又坐在衙门里独自想问题。
    贪腐案一出,后面十几年都没有出现过大案子。如今方家被提前拉下马,顾绵绵往后的危险也算彻底解除,如今最大的难题是他的身份问题。
    卫景明知道,郭鬼影还在世呢,他冒充郭鬼影的徒弟,要不了多久,随着他的官职上升,郭鬼影很快就会知道,自然会闻讯而来。
    卫景明头疼,到时候要怎么解释呢?要是承认,师傅也无法接受啊,要是不承认,自己岂不是偷师。
    卫景明挠挠头,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这一日,他正在衙门看文书,忽然,他手下一个总旗来报,“大人,大人,大喜,大喜呀!”
    卫景明抬起头,“你媳妇生了?”
    总旗咧嘴笑,“大人您真会开玩笑,下官的媳妇生孩子还早呢。才刚我去统领衙门送公文,听到一些风声,大人您要升官了!”
    卫景明哦了一声,“谣言天天都有,咱们锦衣卫就是破谣言的,你怎么还跟着传谣了。”
    总旗在屋里踱步,“怎么会,这次定是跑不掉的,所有人都说大人您肯定要升了。”
    卫景明放下笔,“我要是动了,你们岂不是也能动。”
    总旗有些不好意思,“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卫景明笑,“我晓得,你去忙吧,借你吉言,希望是真的。”
    总旗喜滋滋地走了,上官高升,他们才有机会挪挪屁股呀。
    果然,当天下午,吏部的公文就送来了,原锦衣正六品百户卫景明,升任从四品锦衣卫镇抚使,一下子跳了三级,直接越过副千户和千户两个级别!
    整个锦衣卫顿时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镇抚使,这可是锦衣卫的核心成员,整个锦衣卫除了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和镇抚使加起来,总共才十个人,第一次有这么年轻的人做镇抚使。
    陈千户当即带着手下几个人到卫景明的百户所来,刚一进门就主动拱手,“卫大人好,下官来庆祝卫大人高升!”
    卫景明赶紧起身迎接同僚,“陈大人客气了,都是兄弟们,高些低些又何妨。”
    陈千户哈哈笑,“当日我见卫大人第一面,就觉得卫大人非池中物。看看,这气派,这能耐,您不升谁升呢!”
    卫景明做过那么多年的指挥使,一个镇抚使并没有让他过于激动,脸上虽然带着笑,眼里却没有那种年轻人忽然升了大官的狂喜。
    陈千户心里暗自称奇,这小子果然是个人才,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要欢喜的昏厥过去。
    旁边莫百户拉着卫景明的手就夸,“卫大人,这回您可成了咱们锦衣卫的传奇了,谁也没在短短半年之内就升做镇抚使的。卫大人,这回您还得请酒,我要沾沾您的喜气。”
    卫景明咧嘴笑,“请酒请酒,我家太太昨日才买了新的酒盅,众位兄弟们不嫌弃,过几日等我下帖子,请诸位去我家里吃酒。就是我家里宅院太小,诸位莫要嫌弃。”
    陈千户诶了一声,“卫大人做了镇抚使,还要住那个小院子不成。”
    卫景明哎哟一声,“陈大人,我一个月才几两银子的俸禄,家里全靠太太的嫁妆支撑,我就是个驴粪蛋子表面光。”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几家欢喜几家愁,卫景明这边升官了,同时传来的还有许多人家被抄家灭族的消息。
    别人家卫景明不管,他独独盯着方家。方家因着军火案,昨日方侯爷就已经下了狱。最后皇帝还是网开一面,夺爵,罚没家产,方侯爷成了普通白丁,全家只剩下定远侯世子方大爷的那个五品官位,其余全部丢了乌纱帽。
    皇帝看过刑部奉上去的账本,趁着热乎劲,抄了许多家,国库顿时又丰盈了起来。别说什么官员大量被砍头不利于稳定的话,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想当官的人。三年一批的进士,皇帝手底下多得是人才。
    皇帝带着太子一起,写抄家杀头的圣旨,与老太师和六部重臣们商议新官员的候补。皇帝这次还是给了大家颜面,有些重臣家里亲眷和家奴犯罪,并不追究重臣,只拿要犯。这个当口,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大老爷们刚刚丢了脸面,哪里还好意思跟皇帝讨价还价。
    卫景明说的一点不错,老皇帝虽然天天吃丹药,但脑子一点没吃傻,他把太子的亲信提拔了一部分,自己的亲信提拔了一部分,另外的一些儿子们,势力过大的砍掉,太可怜的扶持一下,保证人人有饭吃,人人都没法和太子争抢。
    皇帝自己是嫡长子继位,比较注重正统。原来他很喜欢太子的嫡长子,大皇孙身故,皇帝也很痛心。这回刘家被牵扯到军火案中,皇帝看在自己那个没爹的重孙子份上,饶了刘家一命,只罚没了一些银两,夺了刘家族人的官位,好在保留了太子妃亲爹的侍郎位置。刘家刚刚庆幸逃过一劫,皇帝又给太子多提了一个有儿子的侧妃,太子妃抱着孙子在东宫哭了一阵,又打起精神来应对。
    皇帝对方家毫不留情,宫里那些妃嫔们见方家倒台,立刻欺压了上来。
    方贵妃原来掌宫务,宫里的嫔妃们每隔十天都会到她这里聚一聚,她虽不是皇后,其实也是在行使皇后的职权。
    到了该嫔妃们聚集的日子,那几个有子的高位嫔妃,只来了一个。
    方贵妃并不在意,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可她不想找事,事情却找上了她。
    宫里新进一批贡品,方贵妃按照往常的惯例分发下去,旁人都好,单单二皇子的亲娘张淑妃打发人上门。
    来人是张淑妃的贴身宫女,宫女给方贵妃请过安后,直接了当道,“贵妃娘娘,我家娘娘说,前儿那织金妆花缎可还有?我们娘娘说想做一件大氅。”
    方贵妃半天没说话,妆花缎做什么大氅,再说了,那妆花缎拢共就那么多,几个高位嫔妃都分完了,哪里还有多余的。
    方贵妃知道张淑妃想找事,毫不客气道,“告诉你家主子,已经没有了,明年再说。”
    宫女笑了笑,“贵妃娘娘,我们娘娘说,二皇子殿下家的大郡主要及笄了,我们娘娘是亲祖母,想穿的体面一些。贵妃娘娘家常也不参加什么宴会,想问您借一些妆花缎回去用,不知贵妃娘娘可还有?”
    方贵妃还没说话,她旁边的方嬷嬷厉声道,“各宫有各宫的份礼,淑妃娘娘想要多一些,等她挣上了凤冠,全部都是她的!”
    方贵妃并不生气,方家爵位没了,这些都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很平静地看着宫女,“告诉淑妃,今年没有了。虽然本宫没有儿子孙女,本宫那些妆花缎,准备留着自己做个大氅穿。嬷嬷,给本宫梳头,本宫要去面圣。”
    方嬷嬷轻蔑地看了一眼宫女,“快回去吧,我们娘娘要面圣了。”
    方贵妃穿着全套的贵妃服饰出行,她这样阵势摆开,那些本来想来落井下石的反倒歇了胆子。方贵妃是个暴脾气,虽然她娘家没了,但她的贵妃之位可还在呢。
    方贵妃直接到了皇帝的御书房,天已经快黑了,御书房里并没有臣子,只有太子和几位皇子在。
    御前总管亲自来报,“陛下,贵妃娘娘来了。”
    皇帝嗯了一声,“让她进来。”
    说完,他又吩咐几位皇子,“你们都回去吧。”
    太子带着弟弟们鱼贯而出,在侧门口遇到了方贵妃。
    太子主动行礼,“儿臣见过母妃。”太子年纪其实比方贵妃还大,却一直依礼敬重贵妃。
    其余几位皇子也跟着行礼。
    方贵妃客气地抬抬手,“诸位殿下不用客气,天黑了,快些回去吧。”
    说完,方贵妃先走,太子在后面再次行礼,“恭送母妃。”
    方贵妃并未回头,直接进了御书房,先给皇帝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皇帝嗯一声,“起来吧,自己找地方坐。”
    方贵妃并没有其他妃嫔那些矫情劲儿,自己站了起来,坐在案前的一张普通椅子上。
    皇帝一边翻看一本书,一边问,“你来有何事?”
    方贵妃道,“陛下,臣妾无能,不能再打理宫务。”
    皇帝头也没抬道,“朕还以为你来跟朕算账的。”他刚刚抄了方家,大大伤了方贵妃的脸面。
    方贵妃回答的冠冕堂皇,“臣妾是深宫妇人,哪里管得了前朝之事。”
    皇帝哼了一声,“你也会跟朕打官腔了,你要辞宫务,可是有人对你不敬?”
    方贵妃笑着摇头,“臣妾管了这么多年,也累了,请陛下也疼一疼臣妾,让臣妾也享享清福。”
    皇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方贵妃第一次说疼一疼她的话,要不是脑子还清醒,老皇帝都会误以为方贵妃在施美人计。
    好在老皇帝并不自恋,他知道在方贵妃眼里自己还不如一坨金子,“你且先回去,再管一阵子,朕这边事情多,过一阵子再说。”
    方贵妃起身告辞就走。
    等到了吃夜饭的时候,皇帝居然来了。
    方贵妃赶紧接驾,“臣妾见过陛下。”
    在人前,皇帝对方贵妃好的很,亲自拉她起来,“贵妃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朕也来尝尝。”
    方贵妃笑,“臣妾吃的也是御膳房的饭菜,哪里还能比陛下的更好。”
    皇帝拉着方贵妃的手进了正殿,二人分大小坐在主桌上,一起吃了顿饭。吃饭结束后,皇帝还跟方贵妃下了盘棋,然后自己回了御书房。他老了,已经不能御女,陪着吃饭就是体面。
    第二天早上,张淑妃立刻赶了过来。
    四妃说起来都是平级,但贵妃为尊,虽然张淑妃年纪大,还是主动先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方贵妃十分客气,“淑妃请坐,又不是外人,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淑妃坐下后就开始解释,“昨日是我唐突了,那妆花缎子,原只用了一半的,剩下的被放到库房里了。让她们找,找了半天没找到,我就厚着脸皮来问娘娘借。人才走呢,我就后悔了,咱们皇家要是还要借衣裳穿,岂不是给陛下丢脸。辛亏娘娘睿智,没有借给我,不然就是我的罪过了。”
    方贵妃笑的十分亲切,“淑妃误会我了,不是我替陛下考虑,是我真的舍不得借啊。”
    张淑妃自己哈哈笑了起来,“多少年过去了,娘娘还是这般直爽。”
    两个面和心不和的女人一起说了半天的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二人是亲姐妹呢。
    等张淑妃走了,方贵妃叹口气,“世风日下,人心都势力啊。”
    方嬷嬷笑,“娘娘别怕,陛下是偏着您的。”
    方贵妃悠悠道,“嬷嬷可别给我灌迷魂汤,我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方嬷嬷赶紧安慰她,“娘娘莫要妄自菲薄,这满宫谁也比不过您的。”
    方贵妃岔开话题,“银子送过去了没有?”
    方嬷嬷点头,“送去了,舅太太哭得跟什么似的,舅老爷才从牢里回去,一直呆呆的。倒是大爷和大奶奶挺得住,一直在操持家里的事情。”
    方贵妃又叹一口气,“爵位没了也好,为了这个爵位,我大哥快疯魔了。大郎的差事还在,只要好生当差,方家也不至于就彻底倒了。现在没了爵位,那些趴在定远侯府这个匾额上吸血的族人和亲戚也该散了,没了这些负担,说不定大郎能走的更远呢。大哥总是看不开,要是他和我爹一样厉害,怕是早就没命了。”
    方嬷嬷低声道,“娘娘睿智,老侯爷的荣光虽然威风,但动摇了国本,岂是好事。”
    方贵妃嗤笑,“谁家皇位不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我爹为了天下太平,不想那么做罢了。我如今不是为了皇帝,也不是为了这皇族,而是为了天下百姓,不然我早把那死老头子按在尿桶里淹死了。”
    方嬷嬷听见方贵妃把皇帝叫死老头子,赶紧去捂她的嘴,“我的好娘娘诶,您可小声些吧。”
    方贵妃伸了个懒腰,“本宫要去睡觉了,谁来也别叫我。”
    方嬷嬷立刻跟着她去了内室,帮助方贵妃脱了外衣。
    方贵妃钻进被窝里,睡了个长觉。
    她又做梦了,梦见回到自己年少时,她是京城闺秀圈第一美人。她这个第一美人称号,不是因为她爹有权势,是因为她确实长得美。
    可她不喜欢做什么美人,她跟着她爹学功夫,弓马骑射、排兵布阵,她学的可高兴了。欢乐肆意的少年时光,让她觉得这世界十分美好。就因为她这份单纯,她才能将父亲的东西都学到手。大哥想得多,学东西总是太慢。
    可是,一夜之间,方家倒了,她那天神一般的父亲在狱中自杀,她流落市井。
    她有了丈夫,那个憨厚的汉子,每天都会给她带些零嘴回来。又有了个可爱的女儿,她正想抱着女儿亲两口,又发现自己进了皇宫,每天和皇帝以及一干妃子周旋。
    她见到老皇帝,想起自己死去的父亲。她想杀了皇帝,又想到父亲的仁慈。父亲总是告诉她,君为轻,民为重。皇帝谁都能做,但为了做皇帝让天下生灵涂炭,那就是罪孽,死了要下油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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