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会忧虑,也会嫉恨,也会忌惮,也想重用,也想留下,也想共事。
    纠结得失的
    才是真实,不可兼得的才是真实,而在这真实中,李缜用自己的选择为他们二人之间开辟了一个新的局面,也许退却是可耻的事,但那也是只属于李缜的温柔。
    他从来都是这样,他也从来都是这样。
    容卿终于把一下午纷乱的思绪理清楚了,她抬起头,迟疑了一瞬,问他:“我还能再看到他吗?”
    李绩讪笑一声,不看她:“能。”
    半月过后,汝阳王还朝,带来平乱胜利消息的同时,也带回了楚王李缜的尸身,原来李缜从始至终都是为沈佑潜所迫,他并无造反之心,因此才在被囚禁之时竭力反抗,最后死于沈佑潜的刀下。卓承榭带回来失传已久的传国玉玺和先皇遗诏,在早朝时奉于御前,李绩当着众臣的面,将遗诏昭示,同时追谥为盛景帝,葬于皇陵。
    至于他到底因何而死,坊间也有传言,但好歹陛下也给了他死后殊荣,以皇帝之身下葬,自古以来也只有一人而已,更何况人都知道最该讨好的是谁,是当今稳坐皇位之人,自然没人再去触这个霉头,万般推测,心中有数便可。
    六月下旬,皇后娘娘回家省亲,小住几日,王府上下除了儋州卓氏,只有兄妹两个最亲,但卓承榭身为外臣不能常常入宫,容卿索性直接跟李绩“告假”,回家去了。
    许久不见的兄妹两人,再次相遇时,一个神色淡然,一个欲言又止。
    卓承榭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当李绩把她的身体情况和往昔境遇白纸黑字写到信上让他看的时候,只是见到那由字拼凑成的句段,就已经心如刀割,撕裂般疼痛难忍。
    而那些痛楚,好像也有他加诸到她身上的。
    “大哥,”容卿走近一步,上下打量起他,“你没有受伤吧?”
    卓承榭看着她,眼圈逐渐红了,他上前一步,将容卿紧紧拥在怀里,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剩下那句“对不起”。
    对不起。
    容卿微微一怔,前不久,她才也听过这句话,在温风和暖的夏日里,在马车上,有人抚摸着自己的脸,满含遗憾地说了声对不起。
    容卿拍了拍大哥的背,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这样抱过他了。
    “洛甯和李绩都跟我说了,当初你之所以放下
    一切追随他征战天下,就是为了我。”
    卓承榭放开她,眼中满是心疼。
    “但我从来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
    容卿回头想想,曾经承受过的一切是怎么痛彻心扉,那种刻骨铭心的感受,她其实已经记不清了,更多的还是恐惧。
    大哥也活在他的恐惧里,他们都有着不同的伤痛。
    容卿从怀里掏出一支笔,放到卓承榭手心里:“这是诲哥哥留下的,他最爱的那只狼毫笔。”
    卓承榭怔了怔,颤抖着接过。
    “还有他的心愿,你一并存在心里吧。”容卿冲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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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皇后八十八课!!
    容卿虽是汝阳王府的人, 真正在府上住的日子倒是一天也没有,从越州回来之后她便直接入了宫围成了皇后,名义上的府邸, 却还不如卓东升那些儋州卓氏的人熟悉。
    阆苑琼楼,金漆碧瓦, 举目望去不着边际,容卿之前回王府还是惩治王氏,这两日得闲,跟烟洛将整个王府周游一遭, 竟然花了两三日的时间。全国有三十六日丧期, 城中也无甚热闹, 游园游得腻歪了, 做什么事都意兴阑珊,整日里歇在床上, 吓得烟洛以为她是得了什么病。
    “没事,”容卿倒是不在意,午后醒来, 听到烟洛憋不住而说出口的关心, 她用手掌挡了挡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的金黄日光, 懒洋洋的插上步摇, “春困秋乏夏打盹, 能睡着怎么也比失眠好,而且我现在睡觉也不发梦了。”
    烟洛心中奇怪,但也想不通哪里奇怪。
    红日落山后, 空气中的炙热却还未消散,容卿苦夏,最受不了这等炎炎夏日,丰京天干物燥,一入六月像身处炙烤的火炉,比越州和安阳的夏日都更加难熬,入夜了才稍稍消减一些。
    王府内有潭小池,只那里还凉爽些,容卿握着团扇轻轻扇着风,池中荷花摇曳,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她看了看天,嘴里嘟囔一句:“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啊……”
    她此时又希望下雨了,雨水能冲刷灼人的热气,汗珠顺着脸颊滑下,她抵着手帕擦了擦,心烦气躁地趴到桌面上,人热急了,恨不得将冰凉的大理石桌抱到怀里才好。
    “你什么时候回宫?”
    正趴着呢,头顶突然传来问话声,容卿一惊,抬头看到大哥正靠在红柱旁,双手抱臂,眉眼里皆是笑意,大概是笑她抱着石桌的举动,宠溺的神情让容卿为之一愣。
    她感觉从前那个大哥又回来了,自己好像也跟着回到多年前还可以撒娇逞能的小时候。
    “我才住了两日。”容卿抿唇,言外之意在抗议他无端撵人。
    卓承榭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我看你回来不是为了省亲,倒像是躲人。”
    桌上备了清酒,他娴熟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突然抬眼去看略有诧异的容卿,认真道:“你要
    是并不快活,大哥将军中职位辞去,兵符交上,陪你回越州过安稳的日子也未尝不可,怎样?”
    怎样?是她大哥卓承榭原来最爱挂在嘴边的话,有些张扬地扬起尾音,骨子里充满不激,可是五年后他们再相遇时,大哥就像沉寂在深山之中的野兽,满面难掩的杀伐戾气,再也没有从前那份干净,而今,终于又多了叠从前的影子。
    容卿笑了笑:“怎么突然说这事?”
    看着妹妹云淡风轻的模样,卓承榭眸光幽暗,悔恨之意又浮上心头,却强自镇定道:“只是想到今日朝中大定,已没有我上阵杀敌的必要了。大哥也突然觉得……你不适合在宫中生活。”
    “怎么会呢,”容卿忍不住笑开,月光流影落在她光洁的面庞上,红唇轻碰,神情三两漫不经心,“别说北境那边塔羌不老实,南境也并不能就此放下戒心,该趁着他们内斗之时一举拿下才是,我看陛下也有这个意思,待大哥解决藩镇问题,怕是又要男阔,这功业,没个几十年是很难达成的。”
    容卿一番话说完,卓承榭怔怔看着她,动了动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说得的确都是事实,要他轻易放下军务,就算他有心,李绩也当不放他走。如今大盛朝局初定,正是用人之际,能得他信任放开军权的人寥寥无几,虽不知李绩会不会强留他,可方才安抚容卿的那些话确实胡说。
    清风漫过池面,泛起阵阵凌波,容卿敛眉低首,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有件事一直想问问你。”
    她抬头,二人相视。
    “大哥当初临走时,来宫里恭贺我的生辰,那时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出自真心吗?”
    她眼中清澈,没有幽幽水光,古井不波,看得人心中发颤,可分明又蔓延出无尽的委屈来,卓承榭喉头一哽,闭眼便回忆起那日来,只有自己冷绝无情的面容和背影,每说一个字都像从冰窟中兜过一圈,明明双目能视,却看不到眼前之人的折磨。
    他忽然抚胸,大声咳嗽,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
    “大哥!”容卿见他反应如此之大,以为自己刚才那一问戳中了他心窝子,所以才难以作答,脸上浮现复杂之色。
    卓承榭挡住她的手,凉
    凉一笑,止住咳嗽声后拄着石桌仰起头,眼眸清明却像醉了一般,喃喃道:“知你意属陛下时,我心中曾怨怼过,那时只被仇恨蒙住双眼,一心想要为家族复仇,但我从没怀疑过你的真情。”
    他扭过头,眼中已有泪花:“卿儿,我就怕你会跟姑母一样,满心扑在他身上,在后宫中孤苦伶仃,等到有一日他意图摧毁其中情谊时,你却还在声讨他的无情。”
    “卿儿,我就怕会变成这样。”
    所以冷语相向,所以未雨绸缪,所以每言一字都是满满的算计而无一丝温情,只可恨他那时不知容卿病情,明明为对方着想,却把兄妹两人临别最后一见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派洛甯接近他,找机会暗害他,最后又不了了之,这些,他全都知道。”容卿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她说完,卓承榭脸色微顿,反应一会儿过后,眼中才惊现震动,很久不曾散去。
    池上蜻蜓歇,绿水潺潺,温吞的游水声窸窸窣窣,卓承榭忽然闷笑一声,继而大笑,笑中不知是愤怒还是无奈,良久过后,他收了声,摇头叹道:“我不及他,我不及他。”
    容卿也不知道他说的不及李绩,是心智上不及他,还是情义上不及他。
    “其实大哥的担忧不无道理,后宫牵制纵横,几乎要跟前朝一样了,我之所以耿耿于怀,只怕大哥当我是棋子。”
    卓承榭不知想到了什么,怒极反笑:“只怕是他当我们是棋子。”
    讽刺一句过后,他又抬头去看容卿:“你放心,我在这世上只剩你一个亲人,谁动你,我杀谁。我若把你当棋子,来日身死魂消,黄泉之下无颜见父母长辈。”
    两人背负卓家数十条人命,于同一日骤然失去所有牵绊,终于在今日把往事种种说开,容卿听他说那句“谁动你,我杀谁”,心中隐隐一痛,好像拿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那种心生欢喜却又忍不住落泪的心情慢慢滋生。
    容卿偏过头去,仰头看天上的新月。
    “大哥。”
    “嗯。”
    “大哥。”
    “嗯?”
    “大哥。”
    容卿一声一声唤,卓承榭不明所以,扭头去看她,眸中满是疑惑之色,却又听容卿唤了一
    声“大哥”,像是小孩子一样那么执着,他不禁失笑,问她:“怎么了?”
    容卿只答:“没事,就是想叫一叫。”
    她云淡风轻地说完,卓承榭却眼睫微颤,鼻腔一酸,那抹笑僵在脸上,看着十分难看。
    分明是至亲,他们却好像错失了很多年时光。
    “我不是大伯父和三叔父,也不是兄长。”卓承榭收回视线,看着池上荷花,幽瞳翻涌着煞气。
    容卿听他突然换了语气,扭头看了看他脸色。
    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之后,容卿也笑着回神,眼中却毫无笑意:“我也不是皇姑母。”
    她说完,心中突然飘过很久之前某人说过的一句话,那人信誓旦旦的说,他不是他父皇。
    是也不是,其实无关口头承诺,言行之中但可发现真假,他们三人走到如今,的确谁也不是谁,只是“如今”之势也不可断定以后,最后会怎样,总要等到最后才会揭晓。
    “你见过洛甯了吗?”容卿突然问道,刻意将刚才的话题画上了休止符。
    卓承榭闻言一顿,眉头微微皱起:“见过了。”
    “怎么说?”
    “我放她走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淡然无味,就像放生了一个小兔子一般,并不觉失望,也没有遗憾,容卿不免叹息一声,想那洛甯一片真心,终究是没能得到回应。
    静默片刻,他却是自己开口问了一句:“自我回来后,府上就不见了,她去哪了?”
    容卿微微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卓承榭隐了隐眉心:“萱儿。”
    “啊!”容卿恍然,萱儿的事还未来得及跟他说明,便将近日来发生的所有事,连同陆十宴的阴谋,和李绩的隐忍埋伏一并说了出来,萱儿的去向自然也交代清楚了。
    对于萧文风,以前同为安阳浪子,卓承榭自然是知道他的,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那两人会在一起,犹在恍然中,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容卿搭着下巴道:“我知她有一日会飞出宫去的,她就喜欢这大河山川,萧文风也好,他起码可以为了萱儿舍弃一切,从此后只做神仙眷侣,让人钦羡,但不管是隐于山野,还是囚于京城,只要是她心之所愿,合该都是高兴的事。我想了两日,觉得这
    不取决于身在何处,而取决于心在何处,你说是不是,大哥……”
    她说到兴处,忽而转头,却见卓承榭凝视前方,并没仔细听自己在说什么,连她数唤几声,那人也还是没听见似的,不曾应声。
    “大哥,大哥?”容卿提高了嗓音,卓承榭被最后一声唤回神来,怔怔的扭头看容卿。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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