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破灭的感觉是什么样子?
    赵佶现在是真的体会到了。
    他登基以来一直自我感觉良好,心心念念就是登临泰山封禅。
    没想到这次泰山封禅居然鸡飞蛋打成了这般模样,他真的是非常累了。
    赵桓这个太子这次犯下大错,虽然是被人利用且良心未泯,但无论如何已经不可能让他继承皇位。
    赵楷是幕后的大主谋,可谓是丧心病狂,肯定也不在考虑的范围内。
    倒是五郎如此孝顺,自己当了太上皇肯定也不会亏待自己。
    就这样吧。
    赵佶写下诏书,已经不住地眼泪滚滚落下。
    他抹着眼泪,多年来的种种经历不断地闪过眼前。
    刚刚登基时被向太后压制的憋屈。
    想要做出一点成绩让众人对自己另眼相看的踌躇满志。
    利用蔡京斗倒何执中,将朝堂紧紧掌握在手中的自在愉悦。
    赏玩花石纲时重臣高呼丰亨豫大的成就感。
    最后,眼前的种种都定格在了杨再兴指着自己的鼻子厉声大骂的场面上。
    那骂声犹在耳边,让他胸口的烦闷不断加重,屡屡不得呼吸。
    赵佶当端王的时候也觉得他哥哲宗皇帝简直是瞎逼指挥,把天下搞得一团糟。
    这么多年,他一直认为自己做的还不错,尤其是收复河西和燕云之后,赵佶已经觉得自己是大宋最好的皇帝。
    这次被杨再兴当众怒骂,赵佶悲愤交加,平息大乱后他依旧不甘心,趁着梁山上那些人还没离开,赵佶又忍不住询问。
    他满怀期待地问那些人,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杨再兴说的一样混账。
    众人公推燕青上前回答问题,燕青犹豫一下,点头表示杨再兴说的确实有点不公。
    不过,就赵佶养儿子的技术,愣是赵佶是文成武德功高盖世的圣主……
    行吧,你自己相信就好。
    这个答案说实在有点伤人。
    赵佶只能连连苦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可能这就是造化弄人吧。
    “高俅。”
    “臣在。”
    “你还会踢球吗?”赵佶的声音略有些苍老,隐隐有些期待。
    高俅当年是赵佶身边最好的玩伴,没有之一。
    他踢得一脚好球,又粗通文墨,很会做事,所以在赵佶的面前混的如鱼得水。
    赵佶登基二十多年的时间里,高俅一直平步青云,这身材愈发走样,当年球场无敌的高俅已经许多年不曾蹴鞠。
    闻言,他匆匆长拜在地。
    “臣本来没什么本事,这些年操持禁军,更是搞得一片大乱,有损官家清名。
    如果官家不弃,臣愿为龙德宫使,以后天天陪伴官家左右。”
    赵佶哈哈大笑。
    这一笑,他更觉得自己苍老,胸中烦闷之下,他竟呜的一下喷出一口鲜血。
    夕阳下,这鲜血的颜色炫目地怕人。
    若是以前,赵佶一定会抓紧传太医,可这次,他只是轻描淡写的用手绢擦了擦嘴,冲着夕阳喃喃地道:
    “还好,还好我有个好儿子啊。”
    ·
    封禅之事的最大赢家肯定是刘延庆。
    他立下汗马功劳,为赵枢取得未来的皇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之前伙同童贯给赵枢制造的一点点问题现在也不值一提,燕王肯定不会放在心上。
    至于第二大的功劳,肯定就是率领手下拼死组织刺杀的,跟杨再兴血战的邢道荣。
    这个带着鬼面的英雄飘然若仙,在不知道深浅的情况下依然不屈不挠地立在那里,赢得了所有人的敬意。
    之后,尽管邢道荣表示不会要任何的赏赐,但赵佶临走之前指示一定要好好招待,给他们好酒好菜,就算走也得让这群义士吃饱喝足再说。
    邢焕要不是带着鬼面具,早就绷不住笑出来了。
    这次他立下了大功,只要摘下面具回到开封,就是名动天下的英雄。
    赵佶这次经受重大打击,回去十有八九要退位让贤。
    好女婿即位之后,我自然就能解脱一切,到时候随便当个散官什么的混一混也该颐养天年了。
    至于手下的这些贼人。
    呵呵,老子跑到禁军营中,之后立刻公开身份,这些人有什么了不起,要是走就走,还敢逼逼赖赖就全杀了。
    当天夜里,邢焕和手下众人接受了朝廷的御酒宴请。
    邢焕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他摘掉面具,跟一群马屁滚滚的文官待在一起推杯换盏,诉说着当年的英雄种种。
    当年被王黼和梁师成两个狗东西害成这样,之前梁师成已经被好女婿杀了,现在亲眼看着王黼惨死在自己面前,又终于能回到家里,邢焕老泪纵横,忍不住潸然泪下。
    哎,说起来,这几年也算是尝了尝人间百态。
    虽然跟这些贼人在一起非常难受,但总算是当了一方豪杰,风云人物。
    现在要分别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希望这些人识相吧。
    邢焕想着,对所有敬酒来者不拒,很快就倒在了酒桌上。
    睡梦中,他得到了自己生平想要的一切。
    直到看着众人拖着一件黄袍朝自己慢慢走近,他才猛然惊觉,呼拉一下坐起身来。
    呼。
    头好疼啊。
    邢焕到处摸索着坐起身来,看着周遭的简陋破烂的陈设,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鱼腥味。
    “这是哪啊……”
    邢焕心里嘀咕着,感觉脑袋轰轰的非常难受。
    朝廷现在的条件这么差了吗?
    本功臣就这个待遇?
    怪不得这么多人反官家。
    他头疼欲裂,很快又躺下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艘船上。
    这是到了黄河吗?
    再醒来是不是要到家了?
    邢焕抑制不住胸中的狂喜,晃晃悠悠地坐起来,连滚带爬地从船舱中钻出去。
    可眼前的一幕看得他彻底呆住了。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碧水。
    哪里是黄河,这分明是……大海!
    怎么跑到海上来了?!
    “这是,这是何处?”邢焕气急败坏地问。
    面前,面容英俊姣好的燕青冲他微微一笑:
    “教主总算醒了。”
    “这是哪里啊?”
    邢焕早就不复之前平日的冷静。
    许久的等待,马上就能回家,没想到居然来到了海上。
    众所周知,开封周围是没有海的……
    “我们中计了。”一脸横肉的刘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邢焕的背后,他瓮声瓮气地道,“我就知道朝廷那些人不是好东西,他们给咱们的酒中下药,教主喝了之后许久才苏醒过来。
    还好我等看穿了朝廷的诡计,这才带着教主趁夜离开。
    咱们现在已经在渤海上了。”
    邢焕呆若木鸡,他刚刚苏醒脑袋不太灵光,可转瞬间就明白过来。
    胡扯!
    这特么纯是胡扯!
    朝廷若是真想卸磨杀驴,杀他们灭口,那直接在他们所有人的酒中下毒就行了。
    为什么要下迷药?
    这下迷药哪是朝廷的手段,分明是江湖上的下作手段!
    他听李逵等人说过,以前梁山的副帅吴家亮最擅长用此法赚人上山,他当时还不以为意,认为这不过是下作的江湖手法。
    可没想到终有一日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教主在梦中一直高呼报仇,我等听得清清楚楚。
    咱们都知道,教主对赵枢仇深似海,此番看到了皇帝老儿的丑态,朝廷一定会加紧进剿。
    兄弟们合计一番,既然大金国求贤似渴,我等何不往大金暂避?
    跟孔帮主汇合,咱们天罡地煞兄弟齐聚,这天下还不是任由我等来去?”卢俊义的声音颇为豪迈,可邢焕却听得阵阵后背发凉。
    “教主在梦中还舍不得咱们兄弟,那朝廷还想招降教主,我呸!”李逵恨恨地道。
    看着周围众人的反应,邢焕心中一片雪亮。
    他什么都明白,可这又如何是好。
    这些日子他一直把这些人当成蠢贼,这些人表现地也足够愚蠢。
    他们无条件接受邢焕的领导,事事听从邢焕调遣,对邢焕表现出的忠诚近乎狂热。
    在孔彦舟离开后,邢焕更是觉得他们根本阻挡不了自己。
    邢焕阴谋算计不少,可文人习气太重,先天瞧不起这些农民。
    可他忘了,这些人毕竟是能纵横江湖的英杰。
    就算李逵等人无知莽撞,可大多数人还没有傻到这种地步。
    他们早就隐隐感觉这个明教教主也许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恨赵枢。
    就算没有猜到这一点,他们一定也能看出,教主有投奔朝廷的意思,只是碍于兄弟们的面子不敢明说。
    他们经历过一次招安的痛苦,说什么不能受二茬罪。
    可如果邢焕离开了,他们这群人又会变成一盘散沙。
    别的不说,吕将等人肯定会跟梁山人分家,这后果不堪设想。
    邢焕是他们的灵魂,在邢焕地指导下他们战无不胜。
    既然如此,就用梁山的惯用手段——带走邢教主,让他以后永远跟兄弟们一起过快活的日子,岂不美哉?
    宋江就是喝了毒酒死的,众人都非常谨慎小心。
    有人只吃菜,有人只喝酒,还有人什么都不吃。
    更有人专门负责劝酒,专门负责下药。
    周围众人喝的酩酊大醉,而这些明教众人却各个清醒。
    他们没有动手杀人,只是背起邢焕,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又在海边寻到几艘渔船,雇了几个向导开船向金国驶去。
    望着波光粼粼地海水,邢焕胸中一阵痛苦莫名。
    海风中,他仰起头,突然看到了船头的飘扬的一面大旗。
    那是一面杏黄底子,绣着赤红焰火的大旗。
    焰火下方,赫然写着一个大字。
    明!
    邢焕感觉自己的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贯穿。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大字,突然仰天大笑。
    “好,好,我早就想去金国一趟。
    汇合孔帮主,咱们再图大事!”
    “教主说的是,咱们再图大事!”
    “再图大事!”
    海上,众人的齐声呐喊响彻云霄,船头的那面大旗也越发舞地飞快,宛如一团烈火在桅杆上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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