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一地,徐梁又没去过,后世史书提及的也不多,所以对于徐梁来说,他只是个空洞的概念,甚至很多时候,徐梁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宋朝时北犯,还是成宣时候的北犯。
    不过这并不重要,只要想打你,总能找到理由。
    大明的资料库太完整了,锦衣卫的案牍库里记载了太多的安南的事情,略微一查询,便发现这个狂妄的小国,仅仅是从洪武朝到万历朝之间,冒犯劫掠大明州县接近百次。
    一个蕞尔小国,竟然敢冒犯天朝上国,简直罪不可恕。
    报刊部门在发动报刊的宣传攻势之余,还花重金,请江南的数位花魁,演艺大家,专门讲述,朱能出师未捷身先死,张辅临危受命平安南。
    至于安南冒犯大明,屠杀大明百姓的桥段,更是数不胜数。
    不知道多少茶馆里的留声机里,开始播放朝堂上,御史大人们朝会时,批判安南的声音。
    这些饱读诗书的士大夫骂起人来,都不用带脏字,就能将安南的君臣骂的体无完肤。
    喝茶的百姓,只能听个大概,即便是当过举人的夫子,甚至都不能听明白这些御史大人的微言大义,但是大体懂得,安南无君无父,寡廉鲜耻,大明不揍他,简直对不起大明十几代君主的励精图治。
    至于那些云集在茶馆听新闻的商旅,头脑聪慧,立刻搜集夹带里的银票,准备大干一场。
    大明的战争机器都要开动了,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是大赚一笔的机会。
    装备的钱咱赚不了,但是运输粮草,生活物资,去士兵手里买点战利品,这都是发财的机会啊。
    至于那些苦读的士子们,干活的工匠,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跑到征兵处,问一问,是不是可以投军,去战场上卖卖力气。
    大明是靠刀枪打出来的天下,蒙元没有了,满清也没有。这样的国家,怎么会没有血性。
    往长远来说,这个国家,跟周边的国家干了几千人了,血性根本就是融入到骨子里的。
    百姓们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在大明旁边儿的小国,都敢跟大明做对,谁不义愤填膺?
    尤其是看了话本、戏剧,以及留声机的播报之后,对于安南这个反复无常的小国更是恨的牙疼。
    民间瞬间掀起了一股消灭安南,彻底解决边患的大潮。
    即便是民间预热到了这种程度,朝廷也没有公开征伐安南的消息。
    徐梁称帝第三个年头的八月份,第一则关于安南的战事终于开始报导了。
    八月十三,安南郑氏大军劫掠广西,杀伤军民三百,抢劫无数。
    八月十五日,两广上书朝廷,从钦州调遣大小船只千艘,运输三万陆军登陆吉婆岛。
    吉婆岛距离安南半岛最狭窄处只有三里,退潮水浅时可以涉水而过。明军海船从钦州湾出发,经过下龙湾而到吉婆岛,沿途遭遇海船一律扣押,以免惊动郑氏水师。
    等安南郑氏知道明军大举而来,大军已经在吉婆岛上修筑起了临时工事,前锋已经在西岸修建了两个营寨,囤积军械、辎重。
    这个驻屯地点就是后世越南的第三大城市,越南北方第一大港,海防。
    此时的海防还只是一个仅有六户渔民的小据点,甚至连村落都算不上,面对如狼似虎的明军,根本连逃跑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左懋第随着广西狼兵第一波登上了安南的领土。作为号称大明最类文天祥的官员,左懋第不论是声望,还是能力俱为不俗,是新晋入阁声望极高的人选。
    从他入钦州为官开始,他就开始频频与内阁沟通,这种京观大佬跑到南方坐镇本来就是极其不正常的情况,但左懋第没有丝毫怨言,反而以稳定地方为任。
    待顾君恩和刘宗敏准备攻略安南开始,内阁就隐晦的向他传递信号。
    他立刻明白其中意图,并做好了一切准备。
    相比传统地陆地进攻,海上进攻有明显好处。
    首先从广西进入安南地形多山,地势险要,山路崎岖,辎重压力极大。其次,安南自称永乐年间为“国土沦陷”、“失国之耻”,所以一直对陆上边关看护甚严,很难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而从钦州出海到安南北部,不过三百里,顺风时不过两、三日海程。大明船多,安南在海上根本不可能抵御南海舰队全数出动。而且当今这个时代,还没有海防概念,郑氏更不可能在一个小渔村都不算的地方布下重兵守御。
    实际上整个安南的海岸线都没有成建制的防御部队。郑氏和阮氏的南北之争主战场在陆地,以阮氏的水师力量,即便走水路也不可能运送数万人登陆作战。
    大明却已经从海上登陆尝到了甜头,就如当初在辽东作战一般。
    广西狼兵在安南的登陆点,被临时称为“甲港”,正处于交州府东关县的东面偏南,与山地第一军李化鲸部、滇兵沐天波部形成两面夹击的态势。而且此地位于红河三角洲的东南端,有着极佳的土壤环境,是个安营扎寨长久经营的好地方。
    随着一船船的水泥、石板、木材运到甲港,进行卸载,大明工匠和辅兵只用了三天就建成了两座互为犄角的小堡,各置放了三门一九式火炮,保护前锋大营不受郑氏大军的进攻。而整个过程中,郑氏的大军仍旧没有反应,只有几匹哨骑远远参观了军堡的落成典礼。
    “八月十三日安南掳掠凭祥州,八月十五日我朝天兵就出发了。”云南道监察御史高名衡身穿厚厚的衣服,摘下老花镜对其妻王氏道:“这岂不是掩耳盗铃么?大军集结需要几日?海船聚拢需要几日?辎重采购安顿需要几日?郑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秋风一起,大利北船的时候来骚扰凭祥……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啊!”
    王氏眉头紧蹙,叹了口气,道:“楚王好细腰,城中多饿死。今上好战功,边臣自然多是闻鼓而欢。至于战端一启,几多白骨几家哀鸣,却不是他们所顾忌的了。”
    高名衡大摇其头:“宣宗时候名将尚在,也难平安南。如今国家初平,疮痍未愈,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外用兵?唉,怎能令人不忧啊!”
    王氏捂着心口,沉声道:“如今已经到了家家出兵的地步,尽然还要再启战端,今上也不担心落个‘穷兵黩武’的恶名。”
    “朝中终究还是少个诤臣。”高名衡道:“人都说我优游林下,谁知我心中忧虑?力所能及的也只有借呼吁士林齐心劝谏今上弭兵了。”
    王氏的眉头并没有松解,因为并非没有发出弭兵的呼吁,只是获得的响应实在太少了。
    相比陌生的夷州,安南可是一个传统的富裕之地。谁都知道那里盛产孔雀、犀角、象牙、珍珠……除了这些土产之外,安南的良田阡陌也是一个极好的投资领域。如果能够介入安南沿海的海贸生意,更是一桩大大获利的好事。
    唯一让江南人不满的是,本着谁出力谁获利的惯例,这回攻打安南的主力是粤兵。恐怕拿到最大好处的人,也就是那些广佬了。
    “如果江南子弟自己成军,岂不比如今分摊到各军强么?”有人提议道。
    于是,舆论的风向很快就从是否应该弭兵,转向了是否应该成立江南子弟军。
    如果放在十年前,生员们恐怕会对所有与自己见解相左的人嗤之以鼻,斥以白丁。然而现在有了报纸,只要读书识字能够成文者就能发出自己的声音,知识垄断已经摇摇欲坠,进入了一个“礼崩乐坏唯利是图”的时期。
    ……
    “下面都说左懋第见微知著,早有预备,这才使得进军神速,无所遗漏。”徐梁坐在殿中,与阁臣们喝茶聊天,享受不多的休息时间。他轻笑道:“这个左懋第倒是有点意思。”
    首辅方书琦笑而不语。
    “大明实在太大了,边事又琐碎细小,别说要皇帝一一安排,就是加上诸位老先生,再加上京中各部官吏,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所以吏部选材,还是需要用左懋第这种能吏。有远见,又能扎实行事。他字什么?”徐梁问道。
    次辅吴甡应道:“左懋第是字仲及,号萝石。”
    徐梁笑道:“就以他名命名甲港,为懋第港,设萝石县同属。”
    吴甡表面上波澜不惊,内中却是为弟子高兴,道:“陛下如此恩典,真是让他青史留名了。”
    “他本是钦州知州,如今既然随军到了安南,我看也该换个官职了。”徐梁道:“就让他随着大军整理民政,取得一州为知州,取得一府为知府,看他能走到哪一步。”
    吴甡微微颌首,又道:“陛下,如今对安南之战势在难免,是否由大都督府派出领兵大将?”如果地方督抚以文职擅起边衅而专武职,难免酿成唐末藩镇之祸。吴甡以前从来不相信文官会有反叛自立之心,但碰到安南这块反复之地,却不能不多一份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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