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九年的夏末,谢飞云在延州附近的泥水村,遇见了家住村西头的田冬阳。
    田冬阳的家是个土窑洞,谢飞云被田冬阳背进窑洞里的时候,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正站在灶台前蒸着红薯。谢飞云从田冬阳的背上跳下来,听见田冬阳说:
    “这是我妹子,叫冬雪,”他走到小女孩身边,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逗得女孩大笑起来,又问她,“冬月呢?”
    田冬雪伸手往屋里一指:“还睡着呢。”
    田冬阳就又给谢飞云介绍:“我有两个妹妹,还有一个叫冬月,岁数小,这个点还没起来。”他抱着妹妹走近谢飞云,又让妹妹叫人:“来,叫姐姐。”
    谢飞云一下子笑了:“叫什么姐姐,我能当她姨了!”她从田冬阳怀里接过女孩,还没再说什么,田冬阳先不乐意了:
    “我叫你姐,那我妹妹不也得叫你姐?不然不是差辈了?”
    田冬雪懵懵懂懂地被谢飞云抱在怀里,她看看哥哥,又看看这个陌生的漂亮女人,疑惑地吮了吮手指。谢飞云在她脏兮兮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行,那就叫姐姐。”
    谢飞云就这么在田冬阳家里住下了。
    田冬阳与谢飞云颠鸾倒凤了一个早上,回到家才想起来,自己之所以清早出门,是因为答应了两个妹妹,要给她们采些野花编花环。山上的野花没采回来,河边苞谷地里的野花他倒是采回家来一朵,因而叁两下塞了一块红薯进肚之后,田冬阳就又戴上草帽,进山去给妹妹采花去了。
    眼见着太阳越来越高,谢飞云怕中了暑热,任凭田冬阳怎么劝诱,也没再和他一同出门。她从田冬阳家的针线篓子里挑出几根线,编了一根长绳子,带着田家这两个小女孩翻了一天的花绳。
    谢飞云人长得好看,说话口音也是轻软的,和延州的泼辣大有不同。田冬雪和田冬阳平时都在泥水村里疯跑,几时见过谢飞云这种女人,一天下来就被会翻花绳、会讲故事的谢飞云迷得五迷叁道,谢飞云去趟厕所,身后都要跟着两个小尾巴,让她总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带着小鸡崽的老母鸡。
    等到了晚上,两个妹妹歇在西屋,谢飞云就由着田冬阳把自己压在东屋的炕上。她抬起双脚勾着田冬阳的腰,呻吟声随着他的冲撞起起伏伏。她下面又软又紧,田冬阳每次顶进她的身体里,都觉得有一股电流从他的脊椎骨一下子窜到了他的头顶,爽得他想要进入得更里、更深。
    谢飞云只觉得不够。她哆哆嗦嗦地吸着气,有时候是笑着,有时候是流着眼泪,手指紧紧地抠着田冬阳精壮的后背,告诉他,不是这里,再进去一些。更多的时候,她把田冬阳推倒在炕上,自己则翻身骑跨在他的胸膛,教他怎么用舌头给自己口。
    田冬阳学得很快。
    他很快知道了谢飞云最喜欢什么样的亲吻和姿势。单单只是亲吻是不够的,必须要用力地吮吸,最好是再留下一个很深的牙印。他学会了每晚解开谢飞云的衣服时,先去低头含吮她颤巍巍挺立起来的乳头,也学会了把头埋在谢飞云的身下,伸出自己粗糙的舌面,去挑逗她柔软的阴唇和翕张的穴口。
    他喜欢看见谢飞云两颊潮红的样子。谢飞云从不说自己从哪里来,田冬阳几次叁番恳求她留下来和他认真地过日子,但谢飞云总是叁言两语就岔开话题。田冬阳听得懂,她乐意和他睡觉,但是她并不乐意真的留在泥水村一辈子。只有被他操得合不上腿,身下一股一股地向外淌水的时候,田冬阳才会觉得,这个时候的谢飞云,是真真正正只属于他自己的。
    夏天一晃就过去,转眼间热气消退,秋雨连绵地下了起来。田冬阳在地下来回打转,他盘算着秋收要推迟了,正在发愁,谢飞云没种过地,也没真正饿过肚子,没法和田冬阳一起感同身受地发愁,就左手抱着田冬雪,右手揽着田冬月,教她们认贴在门上的对联的字。
    对联写的是“春回大地千山秀,福到人间万象新”,内容倒在其次,字却很有风骨,谢飞云一边反复教着田冬月认人间的“间”,一边往对联上看了好几眼,没忍住去问还在地上打转的田冬阳:
    “这对联是谁写的?”
    田冬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门上:“这是乔老师写的!”
    谢飞云问:“乔老师是谁?”
    田冬阳说:“乔老师就是乔老师,他在抗大教书,这两年总过来给我们写对联。隔壁柴嫂子眼看着这两天快生了,还说要请乔老师过来给娃儿起名字呢。”
    谢飞云待在田冬阳这里小半个月,也见过不少抗大的学生过来帮村民做农活的,听说柴嫂子要请这个乔老师来给孩子取名字,她倒是没怎么惊讶,只说:“这个乔老师的字不错。”
    她说完这句话,便又沉吟了片刻,田冬阳脱了鞋坐回炕上,问她:“怎么了?”
    谢飞云的手指无意识地勾着怀里田冬月的两个羊角辫,她怔了怔,才说:“……也没怎么。我想起来一些事情。”
    田冬阳问:“什么事情?”
    谢飞云很浅地笑了笑:“这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恐怕还不会走路呢!我才不要同你讲。”
    田冬阳说:“好啊,你又拿我当小孩了。”他一手抱起一个妹妹,就把两个孩子往西屋赶,又回到东屋把房门紧紧关上,猴急地凑上来咬谢飞云的嘴:“爱说不说,我还不稀罕听呢!”
    这是他们两个培养出来的默契,一旦有什么事情谈不下去了,干脆便抱在一起,天雷勾动地火,狠狠地做上一场。待出了一身的汗,各自都尽了兴,先前那些不想提起的话题,便也不说就罢了。
    谢飞云一直很满意田冬阳这个床伴。他很年青,身强力壮,把他那硕大的阳具钉进她的身体里的时候,他是那么的热情,就好像从来都不知疲倦似的。谢飞云喜欢这样简单的做爱,她不需要想很多的事情,哪怕闭上眼睛,头脑里是一片空白,但是她的心里是快活的。
    可是今天,她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脑海里不再是一片空白了。
    她想起来民国十五年的燕京。
    那是一个春天,燕京的气候向来干燥,四月份却一连下了很多场雨。
    一到燕京,谢飞云就先去了天安门。叁月十八日,集会群众曾经在这里抗议,要求拒绝八国通牒,钱芝泉政府却武力镇压了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这一惨案在当时震惊了中外,举国哗然。等到谢飞云来到天安门的时候,广场上的血迹早已被冲刷干净,谢飞云撑着伞站在雨里,抬眼望去,天安门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层层迭迭的雨幕;雨水和眼泪混在一起,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在雨中哭过。
    她那时名义上已经是奉军总司令贺麒昌的九姨太,贺麒昌四月份派了儿子贺玉璘进京,搜捕学校里的进步青年,谢飞云仗着得宠,也跟着一起去了。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燕京,也是第一次跟着奉军进入燕京大学,贺玉璘带着部下在前面气势汹汹地搜捕学生,谢飞云就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一间一间地查封图书室,又一个一个地把年青的学生从里面揪出来。
    谢飞云没办法再看下去这样的场景。贺玉璘特意留了几个人在她身边陪护,她就吩咐贺玉璘的副官:“我们去别处转一转。”
    副官没比谢飞云大多少,也只是个十七八的毛头小子。他受了贺玉璘的栽培,怀了十分感激的心思,对贺玉璘和他身边的人都尤其尊敬。听见谢飞云说去别处,副官本来像一杆白杨一样架着枪,笔直地站在她身边,闻言立刻行了个礼,声音洪亮:“是!”
    谢飞云再怎么难过,也被他这副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一瞬。她抬手指了个稍远些的方向,示意这几个士兵向这个方向走,自己却悄悄落在最后面,朝着树林后面做了一个反方向的手势,又趁着别人不注意,将自己一个装满银元的荷包轻轻掷向了树后。
    她看得分明,那里正躲着一个穿着灰布长衫,带着眼镜的男人,要是让贺玉璘的部下看见了,他大概也难逃一劫。她无权无势,阻挡不了别人作恶,也只能略微施一些鄙薄的善心,希望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不要在她面前就消散了。
    后来谢飞云跟着贺玉璘回到司令府,晚上翻阅报纸的时候,才发现白天里在树后看见的那个人,竟然正在被通缉。报纸上附的那张照片里,这人依然穿着长衫,戴着白天里她见过的框镜,眉眼很温和。
    谢飞云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很慢很慢地去读报纸上的话。她知晓了这个人原来是工人党的第一批党员,因为领导了叁月十八日的示威抗议,正被北洋军阀视作了眼中钉。
    谢飞云轻轻叹一口气,视线越过他的照片,停在他的姓名上。
    报纸上写,这个人的名字,叫作乔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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