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抬着礼品盒来到屋内,韩刘氏已经听到声响收拾好自己,连忙起身见礼,吴隐之也连忙回礼。
    见过礼之后韩康伯就给韩刘氏使了个颜色,让她去置办吃食,实际上就是拿点东西去换点酒肉回来招待客人。
    韩刘氏自然明白丈夫的意思,不动声色的就准备往外走。
    吴隐之却拦住她说道:“外面兵荒马乱的让嫂夫人外出太不安全了,随便准备点吃食就可以了。酒也不缺,我带了一坛唐国佳酿,请康伯兄品尝。”
    韩康伯情知对方已经调查过自己的情况,不想让自己难堪才这么说的,心中很是感激,道:“还是处默想的周到,那为兄就不客气了。”
    吴隐之笑道:“你我虽不是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勿要说此见外之言。”
    说完又一起把礼盒送到内院,然后返回大堂聊天。
    自古就没有当着客人面拆礼品的规矩,送到后院再拆开也算是一种折中的办法。
    韩刘氏打开礼盒,看到里面的东西露出惊讶的表情。
    一整套唐国的胭脂水粉,价格不菲,只有高门大户的女眷才能用得起,之前她只能幻想一下。
    还有好几个铁盒子,打开发现有一罐白糖,一罐红糖,还有果脯、蜜饯之类的零食,都是极贵的用品。
    还有几盒她没有拆开,但看上面的字是罐头。这种东西她也听说过,据说是唐国军队的口粮,普通士兵都能吃。
    还有一坛透明玻璃坛子盛装的白酒,酒倒还是其次,关键是这个玻璃坛子,拿出去至少能卖上千枚金币。
    可以这么说,这盒子里的东西对于她来说一大半都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这份礼实在太厚重了。
    她也是读过书有一定见识的大家女子出身,想的更多。
    看样子这位吴隐之在唐国是出人头地了,不知道他这次回来能不能帮自家丈夫在唐国某个一官半职。
    她是充分相信自家丈夫的能力的,只要给个机会必然能出人头地。
    想到这里心头就是一热,小心翼翼的抱起酒坛就准备去准备吃食。
    她的儿子韩儈眼巴巴的看着那些零食,吮着手指道:“娘,我想吃。”
    她看的又是一阵心痛,抓起一把果脯说道:“拿着慢慢吃。”
    小家伙眼睛顿时就亮起来了,抓住一个就往嘴里塞。
    不一会儿几碟吃食就准备好了,并没有用吴隐之带来的罐头之类的,而是自家的小菜。
    用朋友带来的美酒还能说的过去,要是再用人家带来的食物招待人家,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韩康伯很坦然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这是我家最好的东西,拿来招待自己的朋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吴隐之也同样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朋友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自己,他只会感激而不会觉得简陋。
    所以两人都非常坦然。
    就是韩康伯看到那个玻璃酒坛的时候,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道:“难为处默了,此情我记下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用玻璃酒坛送礼,说白了送的是那个酒坛而不是酒,这么做只是在照顾韩康伯的面子。
    吴隐之也知道自己的打算瞒不过对方,说道:“康伯兄照顾我的父兄这么多年,此情纵粉身碎骨亦难以报答。”
    韩康伯羞愧的道:“当初我举荐坦之兄入谢刺史麾下任职,哪想到……我对不起你呀。”
    吴隐之也露出悲伤之色,道:“此事怪不得你,是我兄长命该有此劫,我相信九泉之下他也不会怪你的。”
    他的兄长吴坦之被韩康伯举荐加入了谢奕手下为官,跟随谢奕攻打石门的时候战死。
    吴隐之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自然是非常悲伤,但并没有责备韩康伯。他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事儿确实怪不了人家。
    相反,这些年要是没有韩康伯的照顾,他兄长能不能活下来还不好说呢,更别提当官了。
    两人用酒水简单的祭奠了一下吴坦之,这件事情就算是揭过了。
    之后就谈起分别之后各自的经历,韩康伯的经历没什么好说的,靠着舅父殷浩的关系举了秀才。
    但他知道朝廷就是一滩浑水,他又是寒门出身贸然跳进去很难保全自己,就拒绝出仕,但私下一直在寻找出仕的机会。
    这一等就等到了唐国入侵。
    相比起来吴隐之的经历就非常丰富了,去了唐国得到唐皇重视,从弘文馆出来就直接进了中枢担任内阁行走。
    后来又参与和百济的谈判等重大任务,等到扶南国内附,又去地方任职数年积累经验,这次朝廷出兵中原他又被召回随军参战。
    “康伯兄才华在我之上,我欲向陛下举荐你出仕,希望兄长不要拒绝。”
    韩康伯摇摇头道:“非是我不愿,实在……晋国于我有恩,我岂能背主而投。”
    吴隐之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回答,说道:“我知道兄长的顾虑,陛下已经亲帅大军攻打建康,不日即可分出胜负,到时我在举荐兄长。”
    韩康伯道:“谢处默成全。”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嗤之以鼻,建康是那么容易就能打的下来的吗?但他亲眼见过火器的威力,知道建康必不可能守住。
    这也是他愿意投靠唐国的原因之一。
    只要不傻都知道晋国要完了,或者说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抵挡得住唐军,天下早晚是唐国的。
    投靠它才是唯一的选择。
    但人都是感情动物,顾虑太多。晋国举他当了秀才,对他算是有恩,背主而投名声不好。如果晋国灭亡,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嗯,是不是有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敌人太强了怎么办?断绝父子关系吧’那种感觉了?
    吴隐之继续说道:“唐国许多律法规矩和别国差异甚大,我特意带了一些书籍过来,康伯兄可先翻阅一二,将来出仕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韩康伯自然知道唐国和其他国家的不同,那些消失的豪强大户邻居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唐国似乎很仇视豪强大户?”
    吴隐之叹了口气道:“唐国不仇视大户,仇视的是士族豪强和劣绅恶霸,在国家律法上对士族豪强作出了针对。”
    韩康伯道:“晋国士族林立,他们准备怎么处置,难道?”
    吴隐之点点头道:“已经在做了……会稽郡那边大开杀戒,有三千余士族豪强被杀。”
    韩康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天下总共才有多少士族,仅会稽郡一地就杀了三千多人,几乎就意味着清洗了一遍啊。
    “他们就不怕……”话才刚出口就被他自己给收了回来。
    有火器在,唐国还真不怕士族豪强残余反抗,直接平推就可以了。
    “可是把这些人都杀了,谁来治理国家?”
    ……
    桓温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把士族豪强都清理了,谁来治理国家?
    文易是这样回答他的:“士族豪强才多少人?全加起来不到一万人,真正治理天下的还是广大寒门,只不过士族把控了上升渠道罢了。”
    桓温道:“那些寒门也并不比士族强多少,他们一旦掌权也会想办法让自己变成新的士族。”
    文易道:“是的,寒门和士族本质上没有区别,所以我们要有选择的使用他们,而不是所有人都用。”
    “早在数年前我们就开始培养官吏,至少能抽调出三万名合格的官吏来推行我的意志。”
    桓温摇头道:“天下很大,三万名官吏根本不够。”
    文易颔首道:“确实不够,所以我准备军转民。”
    “最早入伍参军的将士们年龄也大了,是时候让他们回归家庭了,我准备让十万老兵退伍去地方担任官吏。”
    桓温惊讶不已,道:“现在?这……正是用人之时,不好吧。”
    文易笑道:“没什么不好的,拿下燕国和晋国之后我们就拥有了足够的人口,退伍一个可以招募两个。”
    “那些分到土地翻身做主人的百姓,就是最好的兵源,他们会主动站出来保卫自己的土地。”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王安,是他帮我下定了这个决心,否则我还在发愁怎么平衡士族豪强和唐国官吏的关系呢。”
    “想要建立一个全新的时代,就必须要打破旧时代,想要折中最终只会一事无成。”
    文易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这才是革命的本质。
    桓温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在没有人比他感触更深的了。原本他的二十万大军,只用了一个多月就被策反了大部分。
    尤其是分土地公审豪强劣绅之后,简直成了唐国最忠实的拥护者。
    还有以前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百姓,真的是用肩扛手挑帮唐军运送物资。
    唐国军队可以甩开后勤,横冲猛进的最大原因就是得到了底层百姓的支持。
    军队只要打下一座城池,留下几十名战士驻守,再派遣官吏就可以完成统治。
    根本就不用担心有人造反,老百姓会用手中的农具把造反的人打死,保护唐国的军人和官吏。
    想到这些,他发自内心的说道:“得民心者得天下。”
    “哈哈……”文易大笑道:“你终于懂了,天下本来就是天下人的天下,我们只是百姓拥护出来的代表而已。背叛了拥护自己的人,岂能长久?”
    “这就叫民为水,君为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桓温道:“受教了。”
    文易也很高兴,之前他还觉得自己把唐国治理的挺好的,可是和桓温接触之后才知道自己还是把治国想的太简单了。
    他之所以能把唐国治理好,不是能力强,而是唐国是个新兴国家还没有腐化。
    作为开国之君他又拥有足够的威望,新思想让唐国大部分的百姓和官吏对他都有一种信仰,他的意志能不打折扣的被执行。
    但等到天下大一统,辽阔的国土,庞大的人口基数,复杂的人群……会让整个国家变得更加复杂。
    到时候他再想和之前那样轻易贯彻自己的意志,会变得非常困难。
    到了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
    桓温告诉了他好几种方法,虽然这些方法不一定能适用未来的唐国,但至少拥有借鉴意义。
    所以文易始终把他带在身边,时时请教,同时也希望能用新思想改造他,经过这么多天的交流终于有了效果。
    当然,要说桓温马上就能变成新思想的拥护者那是骗人的,此时他只是意识到了百姓的重要性,真让他放下身份和百姓为伍,他还是充满不屑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进步。
    而到了这一步桓温也彻底认清,唐国一统天下的大势已经不可逆转。就算没有火器,仅靠土改和这种新思想,都能打败所有敌对势力。
    更何况唐国内部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统治体系,可以取代旧有的规则,指望他们自我崩溃也变得不现实。
    再继续观望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只会错失投靠的时机。
    想清楚这些之后,他说道:“陛下,荆州刺史桓豁乃臣之亲弟,我欲修书一封与他,劝他归降大唐,请陛下准许。”
    文易道:“哈哈……好呀,令弟若能弃暗投明也是天下之幸。”
    桓豁始终按兵不动,既不起兵也不反叛。大家都明白他的打算,不过是想观望罢了。
    若唐国能得天下他们再顺势投降,如果唐国出现失误他们还是晋国的忠臣。
    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这是士族最常见的手段,三国时期这种行为达到了巅峰。
    诸葛氏就是典型代表,三兄弟分投三家,最后司马家得天下,诸葛氏依然名列上品士族。
    后来的王朝对这种行为深痛恶觉严厉打击,到隋唐的时候就彻底消失了。
    桓温想用两头下注的方法,在这个时代是可以理解的。
    但文易肯定不会放任,眼下重点是攻打扬州和江州,等这两地拿下之后就是荆州。
    到那个时候桓豁要是还想坐地起价……这么多士族都杀了,文易不介意多杀一家。
    还好,桓温还算识相,没有等到那个时候就主动投降了。
    而荆州一旦归降,也就意味着晋国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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