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泚这一夜,没有离开这一座小院。
    夜里,他闭上眼,似乎还能瞧见随风飘荡的紫藤花。
    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他还是能想起李娉婷长什么样子。
    李家有女,百家求。
    可李娉婷却唯独选择了他。
    她大胆、炙热、笑起来的时候,宛若三月暖阳。
    她似乎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是阴谋诡计,直来直往。
    她总说,“有海哥哥,我什么都不怕!”
    “你会护着我的,对不对?”
    可是,随着大楚等的国力渐渐微弱,他的脾气似乎也变得更糟糕了。
    他会发脾气,会摔东西,尤其是在父皇决定让他去当质子的那一刻,他几乎崩溃了。
    可是他又不得不去,因为他去了,不止能照顾好姑母,还能让大楚的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他是皇子,自出生就锦衣玉食,自然该为大楚的百姓做事。
    可是无论他怎么说残忍的话,她依旧是笑着和他说,“海哥哥,我在的!”
    她在?
    她在又有什么用!
    她一个女人能改变什么!
    再好的安慰,也不过是不轻不重的话语,他丝毫不肯稀罕。
    他要离开大楚的那些日子,周围的人态度都发生了转变,有人觉得他可怜,有人连伪装都不愿意继续了,和他彻底翻脸。
    唯有李娉婷,从来都没有变过。
    也是因为她未曾改变,所以在最后一刻,童泚决定放过她,不让她给自己陪葬。
    退亲、和恶毒的话语一气呵成。
    他对她说,我从未喜欢过你,我会和你纠缠,无非是因为你的父亲是宰相。
    李娉婷当时落了泪,却依旧笑着说,“嗯!”
    “我不怪你!”
    她只是说了嗯,却没有再说其他的。
    童泚到最后一刻也没想到,这是李娉婷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曾以为,他被所有人抛弃。
    连李娉婷最后都嫁人了,他没有什么可奢求的。
    他这些年一直在纠结,他想杀了定燕帝,更想颠覆整个大燕,可却没有做到最后。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妇人之仁。
    明明杀了他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童泚恨——
    他为了大楚的百姓,变成了太监。
    姑母为了大楚,选择了殉国。
    可大楚的百姓们,最后却迅速的融入大燕,已经忘记了昔日的大楚皇室,不记得他们的存在了。
    ………
    童泚的脑海里一片凌乱,最后手里传来的一阵淡淡的冰凉,让他睁开了眼。
    即使屋内的光线很暗,那颗红色的鹅卵石,却依旧红的刺眼。
    这是他送给李娉婷的,因为李娉婷喜欢红色。
    他当时也觉得,李娉婷适合红色。
    她是太阳,是光!
    只是童泚怎么也没想到,李娉婷是死在李家人的手里,因为李娉婷不愿意和大楚的旧臣们一样,选择复国。
    这些人怕李娉婷耽误他们的计划,更怕李娉婷会劝童泚放弃计划,所以干脆杀了她。
    其实李娉婷当真没那么在乎,国家是谁的。
    只是她不愿意看见心上人受伤。
    她的心很小,小到只有慕海一个人。
    ……
    而这些人,怕童泚会去查李娉婷,所以直接放出消息说李娉婷嫁人了。
    嫁人了,便有了新的生活。
    慕海不会去参与她的新生活。
    ……
    “你来了?”慕怀刚没有睡,他披着一件外衣,似乎在等人。
    果然,如他所料,童泚真的来了。
    “你告诉我娉婷的事,是想让我放弃复仇吧?”童泚说,“你觉得我会为一个女人放弃我想做的事?”
    “你知道我多恨吗?”
    童泚抓住慕怀刚的手,用足了力气,“你知道一个男人最大的屈辱是什么吗?”
    “就是这辈子,只能是个太监?”
    “不——这不算什么!”
    “最屈辱的莫过于只能像个女人一样,在杀父仇人面前摇尾乞怜,祈求活下去!”
    “你说,娉婷那么聪明,她不会不知道,我当年过的什么样的生活!可是她没有救我,她就看着我像个蛆虫一样,在大燕皇帝的……”
    “她不敢来救你!”慕怀刚打断了童泚的话,“她知道,若她出现,你所有的自尊心都会摧毁!”
    “你会死的!”
    “她不希望你死,即使是卑微的活着,也比死了好!”
    “活着,才有希望!”
    童泚愣住,缓缓的放开了握住慕怀刚的手。
    是的。
    慕怀刚没有说错。
    若是当时李娉婷来找他,他肯定会选择自尽。
    一个大楚的皇子沦落到这个地步,最后还被自己的心上人瞧见,他当时恨不得自己死的透透的。
    这些年,他选择放弃了慕海这个身份,无非就是想掩饰这一切。
    可是太讨厌了,他们一个个的,都知道了真相。
    童泚坐回在了凳子上。
    屋内的烛火光并不明亮,他那张酷似女子一般清丽无双的容貌,在薄弱的光线里,显得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慕怀刚也没有催促他给自己答案。
    屋内很安静,连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被人清楚的辨认出来。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童泚摸索着手里的鹅卵石,沉默了许久。
    “你们……”他最后还是开口了,嗓子沙哑的不像话,“想让我怎么做?”
    “让献王动手!”慕怀刚说,“然后诛灭!”
    “大燕朝,会有新的繁荣!”
    童泚嗤笑,“让我保护皇室的人,保护当今陛下!”
    “你们太看得起我了!”
    “我告诉你——没门——”
    “他们都必须死,都必须给我姑母陪葬!”
    童泚站了起来,连披风都没来得及穿,转身就要走。
    慕怀刚说,“等事情平息了,我会去外域。若你愿意,可以和我同行!”
    可惜,童泚压根没回答他,而是毫不犹豫的就走了。
    慕怀刚看着童泚离开的身影,却是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是的。
    他放弃了复仇。
    他不愿意再看百姓们再受苦。
    不过献王是不能留了,这个人留着就像是会随时爆发的山洪,会让这大燕的百姓们水深火热。
    今夜,注定有人会失眠。
    而陈太后也不例外。
    因为定燕帝又吐血了,这一次病情来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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