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窝子紧挨着的那座小山迎风的一面,几乎和那座山洞背靠背的山体另一侧。
    满身酒气的胡八指扒拉开积雪,在吃饱喝足的卫燃以及赵金玉的帮助下,艰难的挪开一块足有后世的轿车轮胎大小的石头。
    这石头的后面,是个倾斜往上,勉强能塞进去一辆摩托车大小的狭窄山洞。
    这山洞里倒是格外的干燥,而且不但地面铺着厚厚的一层靰鞡草以及一条破破烂烂的皮褥子,离着洞口最近的位置,还放着两盏油灯。
    「以前俺养的跑山狗还活着的时候,这里是它的狗窝,那可是条好狗。」
    胡八指一边说着,一边把带不走的皮草等物塞进了这狗窝里,嘴上不停的说道,「这一趟能不能活下来谁也不知道,万一出现个变故,谁活下来,就回这里拿上些能换钱的物件逃吧。」
    「别说这丧气话,咱们都能活下来!」
    刚刚一顿狗肉宴吃的满头大汗的赵金玉一边帮着把那块大石头推回原来位置一边说道,「老子还没捞够本呢,不杀它百八十个鬼子可不能死!」
    「说的没错」
    同样在帮忙的卫燃附和道,「就算是死,也得杀他百八十个鬼子再死。」
    「那咱们就杀它百八十个鬼子再说!」
    胡八指说着,用积雪将那块大石头埋住,又脱下他的狗皮大衣对着雪地来回扫了几遍,轻而易举的清理了痕迹之后,「走吧!咱们这就去财神庙!」
    闻言,卫燃和赵金玉立刻各自戴上了手闷子,跟着胡八指一边清理着脚印一边离开了这里。
    此时此刻,他们三人身上除了暖和的皮毛大衣之外,还各自背着一支三八大盖,腰间的皮带上,更是分别固定着足足四个弹药盒,带上了他们缴获的所有步***。
    更别提,三人怀里还各自揣着一把手枪——虽然赵金玉怀里的王八盒子都不配叫做手枪,虽然卫燃的盒子炮只是名义上揣进了怀里。
    不算卫燃固定在胸前的鬼子背包,他们三人背上还分别背着一个卫燃用麻袋片照着毛子的风格改的麻袋包,那里面除了他们缴获的部分汽油和饭盒之外,还额外带上了不少肉干。
    尤其会过日子的胡八指,不但额外带上了一饭盒的咸盐以及缴获的烟丝、糖块、罐头等物,还让卫燃和赵金玉帮忙,各自背上了一捆保证他们不会被冻死的狼皮毯子。
    有带上的,自然也就有没带上的。
    胡八指的窝棚门口,胡八指用他的捕兽夹和两颗鬼子的手榴弹布置了一个完美的开门杀,卫燃更是将胡八指不打算要的那支铁砂子枪和剩余的20斤黑火药,乃至一壶汽油,30斤锈迹斑斑的铁砂子,在山洞里搞了个简配不减杀伤力的燃烧杀伤两用弹。
    就连赵金玉,都帮着在窝棚周围的雪地里,埋下了足足40多个能把老虎爪子打折了的捕兽夹。
    至于最后是谁享受了这份惊喜,已经不准备回来的胡八指可没想过。
    任由胡八指带着,三人翻过一道道山梁绕过一条条山沟,连夜赶往了高粱屯的财神庙。
    这说是只有20里的路,实际上三人却兜着圈子走了大半夜,这才在天即将蒙蒙亮的时候,顶着越来越大的风雪,跨过了一条早已封冻的河沟。
    「那边就是鬼子每次的必经之路」
    踩着滑雪板站在河沟中央的胡八指用滑雪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石头桥,「那座桥也是当年许老财修的,别看是木头的,实际上牢稳着呢,不但驴车马车能过,连鬼子的汽车都照样过。」
    说着,胡八指转了个身,指着河沟边不远处,紧挨着树林子的一座少有的砖瓦结构的房子说道,「那
    里就是财神庙,当年许老财在这条河沟里淘金的时候,捡到个鹅蛋大的狗头金,他也因为那块狗头金发达了,就在那儿捐了个财神庙。」
    「后来呢?」赵金玉忍不住追问道。
    「哪还有后来」
    胡八指嗤笑一声,带着他们一边往那财神庙走一边说道,「捐了财神庙没两年,许老财的那些家底儿就被他儿子在赌桌上败了个精光,他大儿子也前后脚染上了大烟膏子,前后不到五年就落魄了。
    后来有算命先生说,那许老财也是个棒槌,哪有财神庙大门正对着河沟子还正对着桥的?
    这河的水属财,桥上的人来人往也属财,这财都进了财神爷的嘴里,哪还有他许大棒槌的份儿?」
    「那该朝着哪个方向?」
    赵金玉嘀咕道,「难不成让财神爷腚眼子冲着河沟?那不都是财神爷吃剩的了」
    「哎哎哎,胡咧咧啥呢,留心财神爷把你也吃了。」
    胡八指没好气的说道,「这趟买卖咱们能不能碰上个肥的,还得靠财神爷保佑呢。」
    「说的也是」赵金玉不由的点了点头,「那等下我给财神爷磕一个!」
    「礼数可是不能少」
    胡八指话虽如此,却一点不耽误他在离着财神庙尚有四五十米远的时候就停下来,抽出腰间的盒子炮拉机头顶上了子弹——就和卫燃一样。
    「在这儿盯着」
    卫燃轻轻拍了拍赵金玉背着的三八大盖,随后又将自己背着的长枪和麻袋包取下来放在了滑雪板上。
    「你走前边走后边?」卫燃低声问道。
    「卫大哥枪法好绕后边吧」胡八指低声说道,「俺在前面弄点动静出来。」
    「行」
    卫燃无所谓的应了下来,钻进这财神庙紧挨着的松树林,兜着圈子绕到了这座财神庙的背后。
    这所谓的财神庙一共也就只有三间瓦房,前后都有院子,前面的院子有门但是没有门板,后面的院子虽然没有门,但那泥砖垒的院墙顶天儿了也就一米五高,一眼就能把里面扫的溜净。
    根本没等前面的胡八指弄出动静,卫燃已经收了枪和滑雪板,双手一撑跨过了低矮的土墙,猫着腰快步来到财神庙的后门边,贴着墙蹲下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后快速探身往里看了一眼便快速把身体缩了回去。
    紧随其后的第二次探身,他也彻底看清,背对着自己的财神像头顶的瓦已经塌了相当一块,积年的风吹雨淋,这财神爷已经露出了泥胎木骨。
    小心的往左右看了看,这三间瓦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太小,两边的位置贴墙铺着不少松针枯草,中间神像正前方,还残留着几堆篝火的痕迹以及鸡骨头鸡毛之类的「厨余垃圾」。显然,之前有人来这儿借过宿。
    「路生不吃路生肉,南山北山一边.」
    「别吆喝了,进来吧,没有人!」卫燃取出枪和滑雪板的同时吆喝了一声。
    不多时,胡八指这才从外面的院门口探头看了一眼,直到看见卫燃朝他招手,这才和赵金玉一起,抱着卫燃的麻袋包和枪走了进来。
    「这真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卫燃不等他们二人放下东西便忍不住说道,这确实是个好地方。只要他们对那座木头桥稍稍做些手脚,到时候这鬼子就得被困在这儿。
    到时候那些鬼子也好,伪军也罢,他们想跟着往林子里钻算是正好遂了三人和他们打游击的心意。
    如果他们选择穿过冰封的河沟,先不说那河沟子上无遮无拦的会不会变成他们的活靶子,他们的交通工具总不能穿过去吧?
    这大雪可是已经让河沟子里的积雪快有半米厚了,只
    要能废了鬼子的交通工具,那他们就慢慢腿儿着往回走吧,到时候一样得打游击。
    现在的问题是,鬼子会不会来,以及什么时候会来。没等他开口,赵金玉便已经先一步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它们肯定会来。」
    胡八指一边说着,一边从他的怀里掏出一把线香点燃,分给卫燃和赵金玉之后,恭敬的朝财神爷拜了拜,将线香插在那个香炉里之后才笃定的继续说道,「不管是鬼子把持的那些矿还是林场都需要人手,眼下这时节,各个山头儿的绺子都准备下山回去猫冬了,这些人可是个顶个儿的棒劳力!
    你们就看着吧,等这场雪一停,分了红的绺子们立刻就得回家,到时候就算那些鬼子们不打算动手,那些汉女干伪军们肯定也已经馋的手痒了。」
    说到这里,胡八指哼了一声,满是嘲讽的说道,「要是晚两天,那些荷包正肥的绺子,可就把兜里那俩钱儿全都花在烟土和娼馆里了。」
    「那些汉女干就不怕得罪.」
    「得罪?」
    胡八指摇摇头,格外清醒的隐喻道,「乱坟岗的野狗聚在一起才敢吃人,单独一个,你看它敢龇个牙的?嘴巴子不给它卸下来!」
    「他们或许还真会怕,所以肯定会带上鬼子来镇场子。」卫燃仰头看着财神爷喃喃自语的说道。
    「等着吧」胡八指说道,「等雪停了,鬼子肯定就来了。」
    「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赵金玉问道,同时也不由的抬头看了看房顶,这地方八面透风的,这么傻等着估计要遭老了罪了。
    「不用在这等着」
    胡八指显然早有打算,「带你们来这认认地方,和我来吧,咱们去高粱屯找地方猫着。」
    闻言,卫燃和赵金玉连忙拿上各自的东西,跟着胡八指一起离开财神庙,直接钻进了紧挨着的林子里。
    在这片同样被鹅毛大雪笼罩的针叶林里踩着滑雪板穿行了能有将近20分钟,当他们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前面一个山坳里已经出现了一片破败的小山村。
    这个藏在山坳里的小山村一眼看过去顶多也就十几二十户人家。
    只不过,这些人家就没有一栋房子的烟囱冒着烟儿,反倒是其中不少,或是有明显焚烧的痕迹,或是干脆已经坍塌只留下一圈低矮的几乎被积雪彻底掩埋的残垣断壁。
    「就今年开春时候的事」
    胡八指带着他们二人一边往村子里走一边说道,「高粱屯一共18户71口,没有一个逃出来,男的被送去矿洞,老人和孩子关进屋里用机枪扫死,女的.唉!」
    「为为什么.」赵金玉错愕的问道。
    「为什么?」
    胡八指凄惨的笑了笑,踩停了滑雪板解释道,「报复,报复之前抗联的人在附近伏击了鬼子。」
    「就因为这?」卫燃错愕的问道。
    「这就够了.」
    胡八指叹了口气,用力一撑滑雪杖,带着他们来到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完好的篱笆院门口。
    推开虚掩着的木门,三人几乎同时注意到了雪地上的爪印。不约而同的,他们各自掏出了怀里的短枪。
    万幸,推门进院又走进低矮的土坯房子,这里面并没有任何的野兽,但在东屋的土炕上,却有几根残存着野兽啃食痕迹的人类骸骨。
    那已经发霉、落满了灰尘的破烂铺盖上,还残存着血液氧化后留下的黑色污渍。
    「来这边吧」胡八指嘶哑着嗓子招呼了一声,第一个钻进了西屋。
    这一边同样有个土炕,但在由木梁垂下来的绳子吊着的那个「悠车子」里,却却有个仍旧弥漫着些许尸臭味
    ,早已枯骨化的小婴儿。
    「要不.要不俺们换一」
    胡八指话都没说完,已经用手闷子捂着嘴,和赵金玉不分先后的冲了出去。
    无声的叹了口气,卫燃摘下手上暖和的熊皮手闷子,取出罗伯特相机,换了个合适的镜头,朝着那具小小的尸骨按了一下快门。
    收起相机重新戴上手闷子,他取下那个本是用来防止野兽把孩子叼走的悠车子,小心的抱起襁褓里轻飘飘的根本没有重量的枯骨,轻轻放在了满是灰尘的炕上。
    左右看了看,卫燃又从堂屋找到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回到这个房间,在泥土地面上艰难的挖了个坑,将那具小小的尸体埋了进去。
    等他重新走出这座低矮的土坯房,并且认真关上了那两扇木板门,并且从外面徒劳的梢了门栓的时候,胡八指和赵金玉已经在洁白的雪地里各自留下了一滩弥漫着酒气的呕吐物,此时正蹲在院门口抽烟袋呢。
    「走吧」
    卫燃随意的抓了一把雪搓了搓手上的熊皮手套,默不作声的走出了这个了无生气的篱笆院子。
    「你们说,咱们还能把那些小鬼子赶跑吗?」赵金玉愤懑的问道,语气含糊不清,充斥着绝望,无力的绝望。
    「能」
    卫燃嘶哑着嗓音给出了他的回答,只是无论赵金玉还是胡八指,他们显然都不太相信这个答案。
    下意识的放眼四周看了看这个名叫高粱屯的小村子,卫燃无力的摇摇头。换做是他,这种时候,这种局势,又怎么可能相信能把鬼子彻底赶走?
    在沉默不语中,三人踩着咯吱咯吱的厚实积雪又换了一个小院,总算找到了一间还算干净的房子。
    一番忙碌给连着火炕的灶台生了火,顺便也把冻成冰疙瘩的饭盒摆在装有积雪的铁锅里缓慢加热。
    「你们两个先睡吧」
    卫燃抢先开口说道,「赵老弟刚逃出来需要休息,胡老弟昨晚上没少喝,就我清闲,我来守着吧。」
    胡八指和赵金玉倒也没有拒绝,两人一番感谢之后便迫不及待的裹上带来的狼皮毯子,躺在了满是灰尘,却一点点暖和起来的土炕上没多久便打起了呼噜。
    堂屋里,卫燃坐在灶膛口的板凳上,脱下脚上的靰鞡鞋,连同里面的靰鞡草和裹脚布全都耐心的烘烤了一番,随后才重新穿上,又额外给怀炉里加满了油,这才用腋下夹着那支三八大盖,弯腰钻出房门,在纷飞的大雪中,在这个村子里像个孤魂野鬼一般游荡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找到了一座弥漫着淡淡臭味的土坯房子。
    这房子前面的篱笆院墙已经倒了,土墙上满是子弹打出来的凹坑。
    迈步走到门口,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散碎的尸骨和破烂的衣服以及.残存的一团团花白的头发,带有弹孔的拨浪鼓,和仍旧被枯骨紧紧攥着的拐杖。
    弯腰捡起一颗残存着些许头皮的头骨,这颗白骨化的人头不过小号的椰子壳大小,空洞的眼窝里旁,还有两枚无比显眼的弹孔。
    将这颗来自婴儿的头骨放回原位,卫燃默默的取出相机,半跪在门口,找了一个足够低,也足够近的角度,对准那些堆积的残破尸骨按下了快门。
    他试着想走进这间躲着无数冤魂的土坯房子,却发现根本就没有自己能落脚的地方,地上,灶台上,甚至被拆了铁锅的灶膛里乃至炕洞,任何一个角落都满是破碎的尸骨、残存的手榴弹破片。
    终于,他还是发现了什么。
    就在那扇虚掩的门板后面,写着八个因为血液氧化变成了黑色的繁体汉字:「血債血償!光復河山!」
    他几乎能猜到,这应该是在鬼子开枪对这里扫射之前
    ,某个人识文断字的老人咬破手指头写下的遗言。
    赵金玉也看到这些字了吗?所以他后来才把那八个字刻在他的马刀上?
    卫燃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他来时的方向,扶着冰凉的门框站起来,关上门转身,拎着那支三八大盖离开了这里。
    「只杀百八十个,哪***够啊」卫燃含糊不清的嘟囔着,手里的枪,也越攥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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