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钱玉兰正在御书案旁给陈元泰磨墨,陈元泰难得有闲情,在作一幅水墨山水画。
    平心而论,陈元泰的画技只能算是一般。若是还在金陵时,钱玉兰必定瞧不上眼。但如今她的满身公主傲气都化作了一腔小儿女的情丝,只是笑吟吟地在一旁给陈元泰红袖添香。
    听见德妃求见,陈元泰顿了一下,德妃向来很有眼色,估计确实有事。
    他放下笔吩咐让德妃进来,钱玉兰递上帕子给他擦手,说道:“我去寝殿坐坐,站了这半晌我可是有点乏了。”
    陈元泰知她有意避开,便让她去了。
    德妃进来没有看见钱玉兰,倒松了口气。在背后说太后的是非,她可不想知道的人太多。
    她把糕点放下,把陈元泰走后她和太后的对话,包括太后的反应,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您一走,妾身就想来了豫王的乳母,还想着这个刘长英会不会是那乳母的丈夫或是儿子。”
    她偷眼看了看陈元泰,见他没什么表情,又继续说道:“我也是陪太后闲话,就提了陕西的老亲,谁知太后一听姓刘的就......”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陈元泰知道她惯耍滑头,没兴趣听她这些把自己摘干净的话。
    德妃行礼告退,陈元泰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让太后生气忌惮的人,姓刘,在陕西老家的人......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自己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妹和她嫁去的人家。
    钱玉兰在寝殿等了许久也不见陈元泰过来,便走到书房去瞧瞧。
    一看过去,她发现陈元泰的脸色非常难看,还以为他的心疾又犯了,慌忙走上前,柔声问道:“皇上,您可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她又转身连声叫王公公:“快去传太医来!”
    陈元泰长出了口气,摆摆手说道:“我没事,刚刚在想事情,有些烦难。”
    钱玉兰用手试了试茶盏的温度,递到陈元泰的嘴边,轻声道:“如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纵有一时烦难,相信皇上和朝各位大人定有万全之法应对,您不要着急。您这个病,最忌急躁。”
    陈元泰胡乱点点头,说道:“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
    钱玉兰很不放心,但见陈元泰一脸坚持,只好反复吩咐了王公公,这才回了景仁宫。
    陈元泰此时心慌意乱,遣散了身边服侍的人,自己摸出来钥匙开了小佛堂的门,只留王公公一个人守在小佛堂外。
    “玉兰,现在该怎么办?”陈元泰坐在香案前的蒲团上,声音很是疲惫。“我原本都计划好了的,等我老了,就叫儿子去陕西把你的棺木请来,预备着我死了咱们俩在皇陵地宫里合葬。”
    “那时候我就把事情都告诉他,他骂我打我,我都忍着。他要是伤心难过,我就让他埋怨我。本来也都是我的错,是我意乱情迷,一时对你用强......我实在没脸直面儿子,更害怕他自己承受不住。”
    在人前一贯强悍的陈元泰,此时双眼通红,眼泪一滴滴地滚落。
    “我现在心里很慌......想着到我老了,儿子再生气,我倚老卖老,他也总会忍让我几分。可现在......他如果丢下我跑了怎么办?带着咱们的堃哥儿一块儿跑了,怎么办?我这辈子因为有儿子和孙子的慰藉,好不容易才有了些甜头......”
    小佛堂里没有人回应他,静静的,一丝声响也没有,连挂在门口的帷幔都纹丝未动。
    王公公远远地守在门口,隐隐约约听到陈元泰哭泣的声音,吓得后脖子发凉,德妃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让陈元泰哭了?
    良久之后,陈元泰才出来,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一边锁小佛堂的门,一边吩咐王公公:“叫人传话给驸马,让他多派人盯紧了邓竑,他做的一切事情,大事小情只管来报。”
    王公公领命,心暗叹,安国公府危矣。
    过不几日,林琅亲自来禀报,邓竑在京郊的别院藏的有人,看管非常严格,十分可疑。同时,邓竑还派了自己最得力的两名长随和几个护卫去了陕西。
    陈元泰听得心头火,恨不能立时把邓竑叫来,拿刀砍个稀碎。
    “明日是祭天大典,朝百官都要随行去天坛。我身边有晋王还有定国公子,不需你来护卫。你同人说要在家陪安平,悄声些,把别院里的人给我弄来。再把邓竑派去陕西的人解决掉。”陈元泰恨声道。
    林琅答“是”,紧绷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总算自己这一步也没走错。邓竑翻了船,邓家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也不需要再担心以后会因为这些事情被邓家清算。
    次日,祭天大典庄严肃穆,有人内心惊讶林琅竟然没有出现,也有人揣测林琅因安平公主之事失了圣心,所以着急在家陪公主挽回。
    祭天当日一切顺利,陈元泰在回宫时就见到了来复命的林琅。
    “如何?”他问道。
    “幸不辱命。”林琅的仪容向来整洁矜贵,此时看着却有些狼狈。
    “别院里藏的是谁?刘长英?”陈元泰紧接着问道。
    “原本有三人,除刘长英外,另外两人是宁王的舅舅,但已经被邓竑杀了。”
    陈元泰的瞳孔瞬间紧缩。
    在早年间,陈元泰时常能够见到秦大和秦二,对他们一点也不陌生。秦大狡猾,秦二木讷,但两个人是一样的烂赌鬼。
    以前陈元泰看在秦玉兰的面子上,也会对他们稍加照拂。秦玉兰死后,陈元泰觉得让他们自生自灭已经是自己对他们的恩赐了。
    可这两个祸害作天作地这么些年都活得好好的,跑到京城来以为爬上了通天梯,却没想到却是入了黄泉路。
    陈元泰只感慨了一瞬间的工夫,然后径直去了关押刘长英的房间。
    他一进门,刘长英便知道他是谁了,身下跪。
    “来吧。”陈元泰沉声道。
    刘长英身,默默地站着。
    “秦大、秦二为什么被杀了,你知道吗?”陈元泰问道。
    刘长英低了头,说道:“因为他们没用了,他们知道的都告诉了邓竑,留着只能惹来祸患,所以被杀了。”
    “那你呢?”陈元泰身,走到他的身边。
    “我知道的事情一直藏在肚子里,所以还活着。”刘长英不自然地动了动胳膊。
    陈元泰一把拉过他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却发现上面已经没有手指头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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