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之上行船,一点不比大海上慢,但比大海上舒服多了,因为江水没有那么汹涌。
    夏江下游万里,基本都能张帆,哪怕逆流而上速度也不满,郡主焦急,日夜不息,一日夜可以前行七八百里。
    连续行船五日,才停了下来,还是刘知易要求的。
    因为再次路过赢郡,刘知易很想知道赢郡的现状。
    像上次一样,嬴悝很早就来迎接,大船还没驶出江南郡地界,嬴悝派来的人就已经跟刘知易见过面,相约在赢水城见面。
    嬴悝的气色不错,看来一别半年,他的状况进一步改善了。
    果然,嬴悝见了刘知易后,都等不及走到酒楼,路上就开始说起来。
    这半年来,他用借来的第一笔钱,砸在刀刃上,打造水师,彻底控制了赢水两岸。水路一通,开放后的赢郡贸易潜力再次激发,卡着水路,税赋源源不断。赢郡商人更加看好他,第二笔借款容易了很多。
    利用第二笔借款,嬴悝已经开始向叛军集中的要地发起反击,目前进展顺利,他估计年前就能基本控制赢郡重要地区,重新恢复公室领地上的秩序。公室领地上,有一千多万人口,有这些人力为依托,嬴悝就彻底度过困难时期了。
    确实值得恭喜。
    不过也有一些头痛的地方,嬴悝借款,沿用的是刘知易的版面。赢郡以前是庄园制经济,工匠流动性小,技术交流不密切,手工业水平一般,印刷业也是如此,结果他印刷的债券,竟然有人造假。
    还有一些让嬴悝看不明白的事情,他印刷的债券被一些商人用来交易,由于债券便于携带,有人将债券当成银票来用。大宗买卖,双方以债券结算,虽然不普遍,但已经出现苗头。
    嬴悝不知道是好是坏。
    没有什么还坏之分,嬴悝的债券虽然还没有到期,但利息按月支付,几个月下来,已经积累了一定的信用,信用票据,确实有货币的功能。在没有法定纸币的情况下,用债券来当纸币来用,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也许该因势利导,开一家银行!”
    刘知易觉得现代银行可以出现了。
    嬴悝不懂:“何为银行?”
    刘知易道:“所谓银行,调配银钱之行当也……”
    简单将银行的功能和优势介绍了一下,嬴悝陷入沉思。
    最后躬身下拜:“有劳刘兄帮我筹备银行!兄切勿推辞!”
    嬴悝长揖不起,刘知易不答应都不行。
    跟嬴悝一趟会面,结果揽了这么一个差事,刘知易颇有些郁闷。
    金融业没那么好玩,一个不小心就进去了。
    因为郡主急着回京,刘知易这次没敢多耽误,跟嬴悝聊到了晚上,就回船了,因为郡主要连夜行船。
    回船上后,又被郡主叫了过去,她竟然开始关心赢郡的事情。
    见她对其他事务开始感兴趣,刘知易也乐得跟她聊聊,她现在的状态回王府,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
    刘知易将他在赢水城的见闻跟她说了一下。站在望江楼上,明显能看到赢水上的商船比去年夏天时候多了很多,赢水城的治安也比去年强了,商铺林立,人口很多。
    嬴悝已经牢牢控制了赢水两岸的重要地区,只是还没有彻底稳定,今年嬴悝应该就能完全掌控公室领地,明年会向士大夫的领地发起进攻,肃清盘踞士大夫领地的乱匪,甚至可能要肃清一大批士大夫。
    “对了。嬴悝让我转告你,说岭南商人在赢郡贸易,暗中裹挟人口。希望这些商人能够收敛一点。”
    不用说,这些商人背后站的是郡主,嬴悝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一大批岭南豪商,从岭南装载粮食等物,穿过太平沟后,进入楚河是顺流而下,然后他们会解散一大批纤夫,等到了赢郡,重新雇佣,从赢郡载货去岭南的时候,全都是赢郡的苦力,一路带去岭南,回程的时候人又少了。一次一次通过这种雇佣纤夫的方式,将大量赢郡青壮带到岭南。嬴悝估计,这场战争,光是以运输物资的名义,就从赢郡雇佣了不下十万纤夫,回来的连一万都没有。
    郡主没有否认,应该就是事实。
    “岭南的事情,我不会再管了。”
    郡主表态。
    刘知易有些惋惜,这女人性格中有许多不讨喜的地方,但能力还是很强的。
    刘知易道:“嬴悝托我办一家银行,不知郡主有没有兴趣?”
    郡主也问:“何为银行?”
    又将对嬴悝的解释拿出来说了一遍:“银行者。存贷汇兑银钱行当也……”
    郡主皱眉:“不就是钱米店、钱布行,或飞钱、会票,这也值得一做?至于放贷,取不义之利,京中豪门多暗中施为,我岭南王府却从不取这不义之财。”
    银行业的雏形,大夏国也有,都很原始,兑换铜钱银锭的业务许多其他铺子也做,多是一些日用品店,面对的顾客比较固定,比如米店、布行,会为顾客兑换零钱,有的甚至不取利,纯粹是维护老客户,因此叫做钱米店、钱布行。做汇兑业务的也有,以公益为主,多是各地商帮以商会会馆为枢纽,将外地盈利汇回家乡,或者一些大商人帮同乡做这些事,从此地存入,到异地取出,钱好像飞过去一样,所以叫飞钱;汇兑以票据为凭证,一张票分开两联,各自到达,对上才能提款,票据相会,也叫会票。
    这些都是雏形,而且也不是银行主业,银行主业还是存放贷,收取利息差。也有雏形,那就是高利贷,遍及乡村城市,都是私人经营,而且依托熟人社会,往往发生在熟人之间,地主房贷给佃户,富人房贷给穷人等等。这行业往往跟血腥的盘剥,凶狠的压榨联系在一起,京城里一些豪门其实暗中也做,让家奴出面放贷给一些商人,可都不敢明着做,因为放贷名声不好。或许是高利贷行当的血腥,让拿无中生有的利息,被视作不义之财。
    刘知易叹道:“不一样,是将这些业务汇总在一处。也不会放高利贷,会将利息压低到两成以下。帮银钱紧缺之人,临时周转,繁荣行市。”
    郡主一听,点头道:“这么说是义贷了?”
    利息在三成以下都称之为义贷,有时候在遇到市场危机的时候,朝廷会出面救急一下,不过每次这种商业操作,都让朝中文官弄得乌烟瘴气,搞得朝廷每每承担损失,血亏一笔。往往在钱荒、银荒这种自然发生的经济危机时,能让市场缓一口气。也有一些发善心的富户,会在灾荒之年,用较低的利息借贷。所以低利贷的名声还是不错的,称之为义贷。
    刘知易道:“谈不上义贷,这是一门生意,不是做善事。”
    郡主一点兴趣都没有,岭南王家族富甲天下,确实看不上已经存在的这些金融业雏形,银行的巨大作用,郡主又想象不来。
    所以刘知易继续解释:“郡主可不要小看银行。一旦做成,官府之间的银钱往来,诸侯、边镇的财政运转,都离不开银行。在下敢说,将来谁控制了银行,就控制了天下!”
    郡主匪夷所思道:“就凭你这句话,杀头都够了。不过没人信,会把你当傻子。”
    她竟然还打趣起来,没想到自己一通银行业的宏伟言论,竟成了笑话。或许在她看来就是,刘知易的言行,跟坊市里那些放高利贷的恶霸,吹牛时候的模样很像。
    刘知易哼道:“郡主将来可不要后悔。反正你也不管岭南政事,做银行,或许能让你继续参与政务。”
    这句话又刺激到了金川郡主,她愠怒道:“我不管岭南事务,就参与不了天下大势?你回去就入宫,给太后做女官去!”
    好吧,他跟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是闺蜜,想做,真做的了。
    刘知易觉得金川郡主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不能理性交谈,结束了对她的游说。
    不过他要办一家银行,还真的需要拉上权贵做后盾。光靠赢郡一家的力量,很难把这家银行做成。毕竟赢郡是出了名的穷,信用很低。而且做银钱买卖,行业特殊,没有权贵支持,许多麻烦很难摆脱。
    岭南王是很好的合作对象,可惜人家对这行业不感兴趣。
    刘知易又想起一件跟自己和金川郡主都有关系的事情。
    “我向嬴悝打听了一下柳氏剑门,听到了一些消息。”
    郡主来了兴趣:“什么消息?”
    刘知易叹道:“剑门被灭了。柳邑大乱,柳氏一族几乎灭门。”
    郡主神情暗淡,柳氏是名门望族,传承悠久,出过许多有名的剑客。没想到竟然覆灭在赢郡的乱象中。
    刘知易也很感慨,他能想象,无数活不下去的农民,拿起武器的时候,就算柳氏剑客剑法超群,在农民起义的汪洋大海中,也只能无助的舞剑,然后被潮水淹没。
    赢郡发生的事情,绝不仅仅是赢郡独有的问题,天下承平日久,积弊越来越深,许多地方都遇到了各种危机。赢郡人多地少的困境,在中原地区是普遍问题,只不过赢郡比较凸显,第一个暴雷了而已。
    迟迟早早,其他郡也要面对农业经济濒临崩溃的处境,然后天下大乱,改朝换代,开始新一轮循环。
    赢郡这场席卷整个封地的大乱,覆灭的绝不止一个柳氏,像柳氏一样的许多士大夫家族,灭亡的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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