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霜雨这脸本就很有宣传效果了,那头特别的白色头发,肯定能增加更多谈资啊。
    像现在,陈曼之和摄影师盯着纪霜雨的头发,作为第一次看到纪霜雨全貌的人,就发呆了。
    陈曼之忍不住道:“冒昧问一句,您是有白化病吗?”
    “不是,就是早发性白发病,比一般人白得比较彻底,因为我之前太穷了,营养不良。”纪霜雨这个理由给周斯音也说过,而且比起最早一口咬定“馋”的……他看在对方是媒体的份上,还修饰了一下自己的用词好么!
    陈曼之这才释然,寻思即便如此,这看着也够惊奇了,毕竟一般的白发者,没有这般青春貌美,他喃喃道:“难怪,我说怎么传闻会说您是位老先生。”
    “老先生?”纪霜雨也才知道,原来之前陈曼之说没想到他这么年轻,不是在说客气话,夸他年少有为,而是外头有风言风语。
    长乐戏园有些人是看过纪霜雨那头白发的,也不知道怎么传的,就失真了。
    “好吧,这下还趁机辟谣了。”纪霜雨想着也不亏,自己怎么就成老头了,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养葫芦娃的可怜人。
    摄影师这时拿出了几张照片出来,上面都是一些社会名流或是戏曲名角,摆出各种姿势,有生活照也有官方一些的,“纪先生,你可以选一个姿势,摆出来。”
    纪霜雨不解道:“怎么还要指定姿势的吗?为什么?”
    摄影师尴尬地看着他,乍然间不知道说什么。
    照相、剪发、不裹脚,是这个年代的三大文明事。但是,大多数人拍照的时候,都很不自然,不知道如何摆姿势,拍照时间久,普通人就更僵硬了。
    摄影师们习惯了,弄些范例给他们学。
    陈曼之笑吟吟道:“没有的事,纪先生随意。”
    摄影师原本还觉得纪霜雨是性子虎,没想到,他还自己选起了地方,大摇大摆指挥摄影师把相机摆在哪里。
    待徐新月拿来灯,他又布置起了灯光。
    这摄影师也是个小年轻,被纪霜雨的气场一压,弱弱地就按着做了。他发誓,纪霜雨是他见过拍照最放松的一个人,他可是给很多戏曲演员拍过照的。
    陈曼之深深看了纪霜雨一眼,同他聊了起来。
    采访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分是纪霜雨对《灵官庙》改编设计的思路,以及对这种写意式舞美的想法等。后半部分,就关于他本人,以前有没有从业经历之类的。
    纪霜雨编就是了,自称从小就对戏曲和导演感兴趣,深受胡同里一位戏界前辈的影响。
    “戏界前辈?敢问是哪位老板?”陈曼之手里钢笔唰唰动,问了一句。
    纪霜雨:“哦,江三津前辈,是一位龙套头儿。”
    陈曼之:“……”
    他嘴角抽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采访得差不多后,陈曼之就伸了伸腰,“多谢配合了,那位金雀女士呢?”
    是呵,时间过去也挺久了,怎么化个妆还没好?纪霜雨叫了一声:“金雀,你还没好?”
    “好、好了。”门外,金雀紧张地道,“我不太敢出来……”
    她在台上也许得心应手,可是面对着记者,很是害怕。她刚刚按照这几日纪霜雨改良过的造型妆扮上,还未有其他人看过,羞赧极了。
    “来吧。”纪霜雨走到门外,虚扶着金雀出来。说起来他身体年龄和金雀年纪差不多,还大了金雀两岁,但金雀在他面前就跟晚辈一样。
    其他几人,只见一名穿着戏装的女子垂首缓缓走出来,作为从小坐科学戏的旦角,身段自然不必说,她羞怯地一抬头,就露出一双精致有神的凤眼,潋滟生辉,颊染红晕,嘴唇丰润红嫩,原本稍显圆的脸庞,贴完片子就成了刚刚好的鹅蛋脸。原先明明是稍显寡淡的五官,不知怎么妆扮上,五官清艳出尘,实在秋霜难映其洁,霞光不敌其艳。
    相比起时下的妆容,金雀这个扮相可以称得上精致了,直把三人都看傻眼,几乎比刚才看到纪霜雨还夸张,因为实在是变化太大了!
    徐新月这才知道,为什么纪霜雨非要选金雀。因为唱工一时半会儿精进不了,但金雀的长相,还真可以通过扮相增进。
    扮上后的金雀,明明五官没变,却判若两人,说她是真云霄娘娘下凡,也该有人相信了。
    ——戏妆也是在几十年中不断进步的,最初的戏装比现代人看到的粗糙多了,而纪霜雨从来接触的,就是改良到最佳的戏妆,而且后人总结了不少各种脸型该怎么贴片子的技巧。
    纪霜雨告诉金雀如何贴片子才更好地修饰脸,还有一些加重眉眼描画,唇形勾勒之类的技术,他自己没动过手,但理论知识够丰富就行了,化妆金雀自己是会的,稍加练习后,五官骨骼很适合上妆的金雀扮完,俨然一个仙姿丽色的花旦。
    在刚才见过她妆前样子的人面前现身,效果更是拉满了。
    陈曼之更是大夸道:“金雀女士的扮相真是仙姿玉貌,来日上台,定要引发京城的风尚了。”
    这时候的戏曲舞台,也是很能引发潮流的,女士们纷纷效仿。陈曼之就觉得这个妆容,虽然是戏妆,但加强眉眼神采,又晕染过渡自然的描画方法,怕是不少女士会喜爱。
    看到众人惊艳的眼神,金雀都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原本是很没自信的,觉得自己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才能被选中。
    现在,东家,记者先生……大家的赞叹,尤其陈曼之笃定她会走红,让金雀五味陈杂,目光盈盈地看向纪霜雨,更加感激他了。
    纪霜雨鼓励道:“我说了,你得相信……”
    金雀刚想含泪道我以后会相信自己的,自信起来。
    纪霜雨:“……相信我的品味。”
    金雀:“……”
    金雀:“是是是。”
    这就要给金雀拍照了,纪霜雨还专门给金雀布置了一下灯光,摄影中灯光能起到很大的修饰作用,最常见的,比如面部皱纹多可以用散光在正面辅助照明,拍恐怖片从下面打光,等等。
    纪霜雨是自己做过一阵摄影的,所以技术十分娴熟。他采用的是蝴蝶光照明,这种经典布光方式,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在西方运用上了。
    这种布光,能让被拍摄者的五官更为立体,两颊消瘦,因为能在面部眼下产生形如蝴蝶的光斑而得名,又因为常用来拍摄女明星的影片剧照,也叫“美人光”。
    纪霜雨就根据实际需求,采用了这种布光方式的各种变体,以硬光源把经过化妆后,五官更深刻凹陷的金雀修饰得更好,再适当补光。
    “……”这一通操作,《影剧世界》的摄影师看得有点晕,他也不是科班出身,跟家里人学习才端起摄影饭碗,平时就拍拍戏照,已经觉得自己是个技术型人才了。
    现在到了纪霜雨身边……他都不知道到底大家谁才是摄影师!自己俨然就是个工具人了,连徐新月也被指挥着挪动反光板。
    金雀是戏曲演员,当然不必看什么姿势模仿,自己摆了个pose,还特能吃苦,整个拍照过程笑容自然优雅,一点也不僵硬。
    待金雀拍完,在徐新月的提议下,两人又拍了合影。
    金雀特别不好意思地去找摄影师,询问如果合影不选用,能不能给她一份。摄影师大方地表示,倒时可以洗出来送给她,心底琢磨着,送照片算什么,日后一定要找机会来向纪先生讨教一下光影美术。
    ……
    陈曼之和摄影师回去之后,在单位同着美术排版,现在的设计可是技术活,也有抠图,但是真·抠,用美工刀抠,美术字也是手写……全都是徒手的。但这次徒手抠图,看着这样的美貌,抠得都没那么累了。
    同事看到陈曼之的版面上金雀的戏装照,更是大呼:“这是谁?京城何时出了这样美姿容的旦角!”
    “是含熹班的,叫金雀。”陈曼之提醒,“就是排《灵官庙》那个。”
    他和摄影师也觉得这也太牛了!本来金雀上完妆,美艳程度就直线上升了。在纪霜雨布置的灯光下,竟是更加动人,五官都变得更加立体了,照片极有张力,而且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感,简直就是光影的魔术!
    同事神魂颠倒:“她好漂亮,怎么从前我都不知道含熹班有这样一个演员,她的戏什么时候会上演,我得买票去看看。”还有这照片,他一定要也收藏一份。
    “快让我仔细欣赏。”他伸手去拿版,就看到了折起来的下部另一张照片,“这,这又是谁?”
    金雀扮相的确美艳动人,但另一张的人,也是全然不同的抢眼,是不似人间之色。
    透过照片也能看到双目清澈有神,分明是青春容貌,竟有一头抢眼的白发,一张照片就让人好像看到一个故事。
    “这就是《灵官庙》的导演了。”陈曼之轻声道。
    陈曼之后又去印务那边,要沟通一下,正遇到他们新购置的双色胶版机到了,连总经理也在,陈曼之这小编辑赶紧立正问好。
    周斯音看了眼陈曼之,伸手道:“这什么,给我看看。”
    陈曼之赶紧递上去,“这是新一期的《影剧世界》版面,还没有调整完,我觉得照片应该放大些,但是版面不够了……”
    周斯音自然认得纪霜雨的照片,他就是看着像纪霜雨,才索要的。上头的纪霜雨和真实的模样仍是不大一样的,而且印刷出来,失却了本人那种……凶残。
    周斯音哼了一声:“放大什么。”
    他一哼,陈曼之就噤若寒蝉,缩着脖子道:“那我我我删掉……”总经理的态度怪怪的,怕不是不喜欢长乐戏园吧。
    周斯音嫌弃地道:“你会不会卖书?放封面。”
    陈曼之:“…………”
    长乐戏园对面开设的园子叫“莺歌舞台”,这几日广告打得很响亮,几个合伙的东家还花钱登报了,介绍他们的新式京剧场,以及重点推出的剧目。
    莺歌舞台号称他们的新剧,足足上百幅布景,且日后每剧不同,场场都有新布景看,具备宏大机关,样样出彩!
    沪上的布景师一共三个派系,最厉害的就数闽派。莺歌舞台请来的布景师江湖人称“蒋四海”,在闽派内部也是小有名气的,擅长机关幕景。
    说他月收入就明白了,在沪上,蒋四海最多一次,一个月拿了三百元,这是相当高了。莺歌舞台把他请到京城来,不但开了高工资,还要租小洋房给他住的。
    这样的声势,加上有心人的推动,大众再次鼓吹起西洋式布景,言之凿凿长乐戏园毫无胜算,《灵官庙》只是一次偶然。
    一般沪上的东西流行后,才传到其他城市,这位知名布景师过来,去莺歌舞台就能成为华夏最先尝鲜的人啦。
    路人原是想,宣传上长乐戏园已失先手,不敌莺歌舞台啦。想也知道,徐新月那小铁公鸡,怎么舍得和莺歌舞台似的,花钱登报。
    ——结果,新一期的《影剧世界》发行,封面直接就是纪霜雨和金雀的合照,内文还有两张单人照,直接就卖疯了。
    不知多少戏迷惊呼,为何长乐戏园还有这么个沧海遗珠,金雀?从前似乎看过她的戏,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还有这个纪霜雨,之前就随《灵官庙》耳熟了。从前光听名字,还有人言之凿凿,说他是想要弘扬华夏审美的老头儿。没想到,这头发白脸可不老,都有点传奇性了。
    虽然报道里他自称头发白是营养不良,让人有那么点淡淡的失望,那也不妨碍大家脑补。我们戏说我们的,他营养不良他的。
    原先看热闹的心,都忍不住往他那里偏了,哎呀美人能有什么错呢,想做戏曲导演怎么了。
    不算那些名报的戏曲特刊,《影剧世界》可称得上戏界头号刊物了,还是昆仑书局发行的,铺货相当广,这广告,比莺歌舞台费劲巴拉上的豆腐块要硬太多了……
    往期他们的封面,可都是戏界有名有姓的人士才可以登上,见证了不少戏界大事。此番竟破格让纪霜雨携金雀上封,不但肯定了《灵官庙》的地位,似乎也让《感应随喜记》这出戏,和这出戏的主演,还没演就已红了。
    再加上这期采访透露出来的巨大信息量,大众有得瓜吃了。
    原来长乐戏园和莺歌舞台,过年时要打对台戏!
    长乐戏园,居然敢正面迎敌?!
    是选洋气的沪上布景师,还是古典的写意舞台与俏花旦?不少观众,已经又期待,又为难起来了。
    ……
    《影剧世界》发行,金雀也收到了自己的样刊,并一整套洗出来的照片,不是一张,而是所有,摄影师还让人捎话,表示照片都很好看,虽然无法都登上报,但他还是全洗出来,并寄金雀。
    她看到实物后也有点不敢认,忍不住盯着看了很久,最后把报纸剪下来,珍惜地贴在本子里。照片也包好了,放在枕头下。
    待金雀再去戏园时,大家的眼神也都不一样了。
    原来有眼不识金镶玉的是我们,金雀,还真的是个大美人!
    未播先红的女主角,真正证明了纪霜雨选她没错。这一次金雀面对围观,没有那么忐忑了,目不斜视地走进戏园,因为她觉得自己现在代表纪霜雨的审美,不能再怯怯的,给导演丢人了。
    “金雀,来来来——”班主看到金雀,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想要握住金雀的手。只要你红了,你就是我亲人。
    咻一阵风刮过,班主被什么巨大的东西撞飞了。
    应笑侬扶着金雀跨过一道门槛,慈爱地道:“我们金雀可真是个不世出的好演员啊!”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观众们:据说是个老头。
    纪霜雨:不,我早发性白发病,俗称馋的……
    观众们:噢噢噢是为了死去的爱情一夜白头好凄美的故事好深情的人我哭了555555555
    纪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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