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如果窦寻的语文不是体育老师教的,那恐怕是自己的耳朵出了点毛病。
    徐西临脑子里“嗡”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光了衣服,赤条条无处躲避的暴露在所有人目光之下,周围人与车的声音全像是被盖了马赛克一样模糊不清。
    徐西临嘴唇动了动,近乎无意识地说:“窦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什么都敢说,是你不敢听。”窦寻不顾一切地说,“我没有伤天害理,没有违法犯纪,我行得正、坐得直,我就是同性恋,怎么了?你既然觉得这事难以启齿,怎么没一头撞死在我床上?”
    好不容易找对了方向追过来的吴涛脚步猛地刹住,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停在几米之外,进也不退也不是,跟惊骇的老成面面相觑。
    这是无数次在徐西临噩梦里出现过的场景,轰然落到现实,一时间他居然觉得有点不真实。
    然后徐西临一句话都没说——他实在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转身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就走了。
    这几年,整个城市像翻天覆地一样,月半弯曾经的辉煌也一去不返了,它渐渐成了城市中一所普普通通的娱乐场所,从外表看来,已经有些旧了。
    竟然有些陌生起来。
    走过多次的老路也好像都是新的,徐西临梦游似的坐着车,走着陌生的路回了家,不记得自己怎么进的门,也不记得和外婆交代过什么,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徐进的书房里了。
    老成和吴涛先后给他打了几通电话,徐西临一个也没接,甚至没想去看看手机,任凭它响到自动挂断。他脑子里有无数的念头烟花似的炸,又灰烬似的灭,一个都没留住,在昏黄的台灯下坐了半宿,然后门被人试试探探地敲响了。
    窦寻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花了半宿的时间冷静下来,冲动过去,窦寻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蠢事,他越想越心慌,恨不能时间倒流五个小时,抽死当时的自己,终于鼓足了勇气去敲徐西临的门。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去敲徐西临的门。
    然而徐西临没有开。
    窦寻敲门的声音和勇气一起飞快地流逝,很快只剩了一层薄薄的血皮,他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犹豫,最后要抬不起手来了。
    然后他听见屋里椅子响了一声,窦寻带着一点期冀抬起头,却从门缝里看见里面的灯光暗了……他眼睛里的火光也跟着黯了,他在徐西临门口僵立了半晌,无计可施,只好黯然走了,像往常那样,寄希望于明天或者后天……哪怕是一周、一个月,徐西临最后会原谅他。
    第二天,徐家来了个意外的访客。
    宋连元带着一大堆探病的营养品来了,进门看了看徐西临的脸色,问:“有人在家吗,就你一个人?”
    窦寻去上班了,护工陪外婆去医院复查。
    “就我自己。”徐西临天快亮才睡着了一会,没多久又被生物钟搅合醒了,精神差极了,一直在耳鸣。
    宋连元又问:“老太太腿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得晚上——腿还那样,老人磕磕碰碰了,恢复得太慢。”徐西临掐了掐眉心,又含糊地说,“哥,你下次来别带东西。”
    宋连元身上带着一股江湖气,看起来比同龄人深沉很多,没理他,直接把东西都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把柜子都占满了:“还拿我当哥?”
    徐西临一皱眉:“这话从哪说的?”
    宋连元:“有些话,当哥的说法和熟人的说法不一样,你想听哪个?”
    他从小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都会去找宋连元,宋连元说过,将来要是徐进老了,他管养老,徐进没了,他来送,往后替她看着儿子。
    徐西临不假思索地说:“哥。”
    宋连元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抬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光。
    宋连元早早出来混社会,曾经职业取向成谜,小流氓们全怕他,手劲大得能扇死牛。徐西临差点被他这一巴掌扇背过气去,踉跄两步撞在墙上,眼前都黑屏了,整个人木了片刻,嘴里才泛起一股血腥味——舌头被牙划破了。
    徐西临被打傻了、也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被打出来了。
    宋连元冷静地问:“知道哥为什么打你吗?”
    月半弯是宋连元的地盘,外面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传进他耳朵。
    徐西临一手捂着脸,一手扶着墙,胸口剧烈而无声地起伏着,半晌点了点头。
    “你自己照照镜子,像个男人吗?还有人样吗?”宋连元顿了顿,又说,“哥当时知道你考上重点大学,觉得挺高兴,我初中都没毕业,也不懂你们上大学都学点什么,大概是很深的知识,你将来学完能成就一点事业,有头有脸,出去不给人看不起,这就够了——然后呢,你在干什么?”
    徐西临说不出话来,脸疼,心也疼。
    宋连元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天花板,又看了看徐西临:“今天要是老太太在家,我不敢打你,不然老太太得跟我玩命。”
    他伸手用力拍了拍徐西临的肩膀:“想想你妈,想想你姥姥,想想你自己,啊?兄弟,不小了,大人了!”
    宋连元送了东西,打了徐西临一巴掌,说了两句话,客厅都没进,就来去匆匆地走了。徐西临呆呆地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站了一会,吐出一口舌尖上的血沫来。
    傍晚窦寻难得没有被留下加班,他满怀期望地回了家,看见徐西临正在给鸟换水。
    徐西临听见门响,回头看了他一眼,窦寻不由自主地定住了,紧张地盯着他,等今天的判决。徐西临放好水壶,洗干净手,开口对他说了句话:“楼上说吧。”
    窦寻如蒙大赦,一瞬间差点喜极而泣。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徐西临上楼,前前后后地围着徐西临转,坐下的时候发现徐西临一直用衣领子挡着的半边脸好像有点肿,于是探手过去看:“脸怎么了?”
    “没事,别碰。”徐西临截住他的手。
    窦寻手掌单薄,手指修长,非常漂亮,乖乖地伸着,任凭徐西临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手指。
    好一会,徐西临抬起头,对他说:“窦寻,咱们算了吧。”
    第52章 决裂
    窦寻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徐西临松开他的手,微微坐正:“我说咱们算了吧,窦寻,我坚持不下去了。”
    窦寻像是懵了,呆呆地站在那,反射弧好像一时出了问题,每个字都听懂了,连在一起没明白什么意思,徐西临看了他一眼,起身要下楼,窦寻如梦方醒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肘,情急之下,他居然脱口说了句:“对不起。”
    徐西临愣了愣,因为没怎么听过,居然听出了几分酸涩的新鲜来。
    窦寻像是故事里说的那些二百五侠客,一套功夫半辈子都学不会,只有生死一线间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打通了任督二脉。
    他无师自通地拉断了舌头上一道紧锁的闸门,一句“对不起“出口,剩下的话突然顺了很多。
    “我道歉好不好?我错了,我……”窦寻紧张地抿了一下嘴,“是我脾气不好,口不择言,你原谅我这一次,没有下回。”
    徐西临一瞬间感觉这不像窦寻会说的话。
    但是后来一转念,又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可笑——中国话谁不会说?几岁的孩子都能熟练运用日常用语三千句,表白的话怎么说,道歉的话怎么说,哪怕没人教,电视没看过吗?书没看过吗?幼儿园小学的老师没教过吗?
    再不济,没听别人说过吗?
    这有什么会不会的?愿不愿意说而已。
    窦寻半天没听见他的回答,抓着徐西临的手更紧了些,把徐西临的袖子搓成了一把咸菜干,又自作聪明地加了一句:“再有一次你让我去死。”
    ……这句倒是窦兄的风格。
    徐西临弯了弯嘴角,抬手在窦寻头上摸了一把。
    窦寻一动不敢动,屏住呼吸看着他,然后徐西临不由分说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该我说对不起。”
    窦寻脸上刹那间像被人踩了一脚,犹在挣扎着负隅顽抗:“我对不起,我……”
    徐西临一抬手,窦寻就训练有素似的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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