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寻扭过头,胳膊肘抵在车门上,撑住自己的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挺直的腰杆微微垮了下去,暗自苦笑了一下——幸亏没来得及说,说了大概徐西临还不好拒绝,又像个不懂事的不情之请。
    宋连元嘱咐了他几句,徐西临心不在焉地应了,加入到稀疏了不少的车流里。
    窦寻见他挂了电话,才问:“怎么这时候了还要去外地吗?”
    徐西临:“没有,催我回去过年。”
    “回”这个字一下戳中了窦寻,方才雀跃不已的心好像被当空浇下来的一团泥沼绊住,渐渐跳得没那么欢快了。明明已经拉近的距离忽悠一下又远隔天南海北,窦寻强行压住心头的不快,忍不住落寞地问:“你怎么把房子也卖了?”
    人都不在了,自己住那么空荡荡的大房子干什么,养小鬼吗?
    但是这句话此时摊开说不合适,徐西临一闭眼就想起窦寻离开以后杳无音讯的日子,还有与外婆遗照朝夕相处的日子。
    “过去”这玩意真像敌占区,三步两个地雷,历史遗留问题太多。
    徐西临只好故作轻松地说:“那两年国内房价涨太疯了,我觉得市场有点危险,相对小一点的户型流动性强,抗风险能力也好一点——而且当时正好想辞职创业,朝不保夕的,总得有点经济来源,换几套小房子收租金。”
    窦寻一时无言以对。
    那么多回忆、那么多感情的一个家,是因为冷冰冰的“流动性”三个字就能抛弃吗?
    窦寻的嘴角绷紧了,他开始怀疑起方才包间里一瞬间的亲密都是自己的错觉。
    这时,徐西临又问:“你总不能在酒店过年吧?要不……”
    窦寻一口气吊了起来,期待地等着他的下一句。
    “去我家落个脚吧”这句话在徐西临舌尖上来回了好几次。
    但是唐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徐西临觉得自己那个纪念馆似的家似乎也不太适合收留窦寻,终于还是咽了下去。
    他自作聪明地出了个馊主意:“要不去老成那吧,他花店那边有空屋子,今年正好蔡敬回来,也热闹。”
    窦寻神色彻底冷了下来,淡淡地说:“再说吧,我有地方去。”
    然后两个人再没有话了,徐西临敏感地发现窦寻的心情突然低落了下来,不敢随便开口询问,只好稳稳当当地开着车。
    这么一段路,窦寻欢快的心气一点也不剩了,觉得自己的期盼像是侥幸心理。
    曾经有人说“我不会跟你生气”,最后也还是一拍两散。
    曾经有人说“这间屋子永远给你留着”,也还是变成一句“要不去老成那吧”。
    还有那句“回去过年”,他都不知道徐西临现在家在什么地方了。
    窦寻有心想静一静,漠然开口:“你把我放在前面路口就行了,不用过去了,前面不好掉头。”
    徐西临默默地把车停在路边,窦寻大衣的下摆划过寒冬夜色,头也不回地往寒夜中走去。徐西临一瞬间有种无法言喻的直觉,好像短暂的相逢之后,这背影在预示着下一次离别的远行。
    他蓦地拉开车门下车:“窦寻!”
    窦寻回头看了他一眼。
    徐西临的灵魂一分为二,左半边想:“别太那个了。”
    右半边想:“你听他说的,是走是留都那么模棱两可,这些年身边很可能没人呢?”
    然后左半边又回击一记:“你忘了他临走的时候跟你说过‘老死不相往来’的话吗?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一次,他都恨死你了!听说过因爱生恨的,你听说过因恨生爱的吗?做什么梦呢。”
    右半边差点被一击必杀。
    徐西临嘴唇轻轻掀动几下,没能说出话来。
    窦寻的眉尖微微地往上翘起,徐西临熟悉这个表情,那是他有点不耐烦的意思。
    谁知在这么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徐西临被击倒的右半边才居然只是装死,一瞬间见缝插针地爬了起来,强行抢占了口舌。
    徐西临脱口说:“能替我看几天鹦鹉吗?我得回那边做年度汇报,带着它来回托运太折腾了。”
    窦寻一时没吭声,徐西临屏住了呼吸,像等待判决一样等了半晌,觉得时间变得无限长,就在他准备退缩的时候:“要是麻烦……”
    窦寻说:“好。”
    徐西临呆了一下,然后他们俩几乎同时开了口。
    窦寻:“那明天我去你那取。”
    徐西临:“明天我走之前给你送过去。”
    窦寻:“……”
    他深吸了口气,用尽全力说服自己别搞砸,强行压下一肚子的尖酸刻薄,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怎么,你家藏了个什么宝贝,要这么谨慎小心?”
    随后,他不等徐西临编理由,就说:“那你送老成那吧,我住的这边可能不让养鸟。”
    说完,窦寻飞快地冲他一点头,逃也似的大步走了。
    第二天,窦寻到“姥爷”花店的时候,灰鹦鹉已经在那了,徐西临天不亮就去机场了。
    “他啊,忙得都甭提了,”老成小心翼翼地给笼子里的鸟祖宗加水,“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他都在公司,一天干二十四个小时,一个礼拜干七天。当年念书那会他要是有这劲头,搞不好你们俩现在都是校友了……哎,窦仙儿,这妖孽怎么伺候,怎么我觉得它对我有点意见呢?”
    可能是徐西临来之前嘱咐过了,灰鹦鹉没做出主动攻击的动作,它站在鸟笼中的架子上,高贵冷艳地低头盯着老成,仔细看,仿佛还有点鄙视。
    “公鸟,不喜欢男的。”窦寻试探性地伸了下手,灰鹦鹉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如临大敌地炸了毛,低头就要啄他,窦寻无奈地缩手,“看吧,对我也挺有意见。”
    老成回头看了一眼,见蔡敬还在前院伺候花,这才小心地压低声音对窦寻说:“你们俩……那个……那个什么……”
    窦寻:“掰了,好多年了。”
    “哦,”老成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别别扭扭地说,“这些事我们外人也没法说,其实……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国外都可以结婚了,还挺洋气的——你跟别人试过吗?”
    窦寻沉默地摇了下头。
    这些年,有很多人对他示过好,大多数是女的,后来可能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女伴,被有心人看到,这个队伍里也开始有男人。
    可是他们谁也不是徐西临。
    有些人的一生,大概只能在特定的年龄、特定的环境与特定的人动一次刻骨铭心的感情,伤筋动骨,让后面的都成了狗尾续貂。
    理智想来,也不一定是那个人好到绝世无双的地步,大概过了少年时代,生活的压力与野心也就跟着纷至沓来,他的视野越来越挤、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多,不再有拼死拼活求一份感情的精力了。
    何况徐西临对他来说,确实是个让人“曾经沧海”的人。
    窦寻看起来不太想跟外人聊这个话题,问老成:“徐西临说注意什么了吗?”
    “哦,有!”老成回过神来,“他放下一大包东西,可能是鸟粮吧,我看看……”
    徐西临留下了一个半米高的大袋子,里面只有一点鸟粮和木屑之类必需品,剩下全都是鸟殿下的玩具,最壮观的有一个巨大的啃咬玩具,可以挂起来,五彩缤纷的,地下挂满了球和铃铛,比普通小孩玩的还霸气。
    窦寻:“……”
    “壕无人性啊!”老成拿起一个益智觅食器,可以把吃的放进去,让鸟自己想办法从不同形状的开口往外叼,他试着把手指塞进去,结果被卡住了……可能这玩意对他的智商来说有点超前,老成摸着胸口感慨,“徐总这点真是天赋,养什么都能给养成祖宗。”
    他说着,拿觅食器去逗灰鹦鹉,鹦鹉的目光好像更鄙视了,从笼子里伸出头来,慢吞吞地把嘴伸进觅食器的最大的一个孔里,叼走了一颗坚果——那鸟居然在给他示范这东西怎么玩。
    老成受到了一次精神伤害。
    “别总关着它,容易抑郁。”窦寻说着打开笼子,想把灰鹦鹉抱出来。
    老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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