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么,到了现在,我忽然觉得你根本不懂杨铸那只猪——或者说,你只懂了个皮毛,对于真正的他,却只能算是一知半解;”
    “不过也难怪,那只猪向来很善于伪装和隐藏, 你跟他在工作上相处的时间又远远超过私下相处的时间,因此用看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待他,却也不算奇怪!”
    陆菲菲以一种胜利者的眼光看着万清漪,然后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真不知道如果那头猪知道了在你眼里,他竟然跟其余普通商贾一般无二,会是个什么反应?”
    万清漪闻言,眉毛一挑, 就要反驳, 陆菲菲却抬手制止了她:“我不知道是谁在潜移默化中悄悄给你灌输了一些看似合情合理,实则谬之千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杨铸这几个月对公司撒手不管,在无尽的煎熬与一系列的挫败中,让你产生了一些错觉;”
    “但是,作为与杨铸朝夕相处了近三年,跟着他经历了许多你们根本就不知道的场合的我,只想告诉你两点。”
    说着,陆菲菲伸出了两根宛如钢琴家的纤纤玉指:“第一,那个猪头在本质上从来都是一个小富即安的屌丝,对于金钱和事业的上心程度从来就不高——他之所以拼尽全力把现在的盘子做的那么大,无非就是为了心底一些可笑到近乎白痴的执念而已,所以你用看待普通商贾的眼光去对标他,完全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二,或许那头猪对铸投商贸这几个月来的放手不管,让你们吃到了不少苦头,许多人在明白这是一场大考之余,骤然跳出了舒适圈的他们免不了有许多怨气——对此,我只想说,社会不是幼儿园, 杨铸没必要如同幼儿园老师一样天天护着你们过马路!”
    说到这,陆菲菲忽然扭头问了一个问题:“万清漪,你不是从来都自诩最懂杨铸么,那你告诉我……杨铸最欣赏的两家公司是哪两家?”
    万清漪听到陆菲菲直呼自己的名字,倒也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意思,听到了她丢过来的问题,略一思索后回答道:“第一个肯定是胖东来,杨铸向来对他们超高的服务质量和中基层管理水平赞誉有加,并且号召公司在这方面向他们多多学习——事实上,公司许多服务准则根本就是参考了他们的标准。”
    “第二个嘛……”万清漪有点卡壳。
    她对于自家情郎的心高气傲再了解不过了,或许在此时的普通人眼里,诸如微软、ibm、沃尔玛、三菱、大宇、宝洁等超大型公司都是宛如神坛上的雕像,人人膜拜;而国内诸如畅想、海尔、汇源等企业也是许多国人争相学习的企业——但是在杨铸眼里,这些企业或许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但要说到“欣赏”甚至“崇拜”,却压根沾不上边。
    见到万清漪答不上来,陆菲菲忍不住有些得意:“告诉你也无妨,第二家企业是……华为!”
    华为?
    万清漪疑惑地看着陆菲菲,那家以交换机起家,曾经花了20亿请ibm制定一套ipd研发管理系统, 去年以7.5亿美元的价格将非核心子公司avansys卖给爱默生,董事长还专门写过《华为的冬天》一文的企业,有什么值得欣赏的地方?
    再说了,他们现在不是因为把所有的筹码全部砸进3g技术中,在互联网泡沫和it寒冬后,今年出现了史无前例的负增长么?
    正值生死之际,那家公司能不能撑过明年还不好说,杨铸怎么会对其另眼相看?……该不会是你随口胡诌的吧?
    看着万清漪投来怀疑地目光,陆菲菲嘁了一声:“如果说那头猪欣赏胖东来,是欣赏其堪称天花板的服务质量和员工激励手段的话;那么欣赏华为,就是欣赏他们董事长的毅力和魄力!”
    说到这,陆菲菲别有一番意味地看着万清漪:“知道么,杨铸曾经说过,未来不管怎么变化,华为必将成为一家伟大的公司;”
    “而之所以下了这个评语,不是因为他们调整了战略方向,开始紧跟it潮流,并且深耕核心硬件,意图构建自己的技术壁垒——这些都是表象而已,有这个战略眼光的不止他们一家;有毅力去坚守本心的企业虽然少,但也绝对不止他们一家;”
    “杨铸之所以会觉得华为一定伟大,根本原因在于——从2000年开始,他们的董事长就一次又一次地被动或者主动把华为置身于危难之中、置身于危险的边缘,从而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知道么,人在危机关头爆发出来的潜力是极为惊人的,当华为能一次又一次挺过危机,并且胸中的那口心气一直不散,那么这家企业所具有的韧性、战斗力和至关重要的纠错能力,将会达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水平——按照那头猪的说法,【生存模式决定行为模式】,按照他们这样的折腾下去,终究有一天会突破自己的极限,成为超级赛亚人。”
    什么!?
    主动把自己的公司置身于危难中去!?
    万清漪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们就不怕把自己的公司折腾垮了么?
    不过她虽然对华为这家公司了解的不是很多,但既然杨铸这么说,那肯定就是如此了。
    但这并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刚才陆菲菲的神态已经说明了太多的问题。
    “你是说……杨铸现在也是打算用这种极限锻炼法,来锤炼铸投商贸?”万清漪差点叫了出来。
    陆菲菲呵呵一笑:“猛虎不与犬豕同行——你的宫先生不是也曾经这么教过你么?”
    说完这句话,陆菲菲却忽然沉默了下来。
    之前万清漪说的那一堆,虽然80%在她听来都是废话,但是有一句话却真的钻她心眼里了——如果没有“妹妹”的buff,你根本没有做杨铸女人的资格!
    短暂的沉默后,陆菲菲忽然叹了一口:“万清漪,说实在的,我有点羡慕你。”
    尚在深思的万清漪闻言,有些错愕的抬头:“羡慕我?”
    看着万清漪一脸狐疑的表情,陆菲菲再度叹了一口气:“知道么,曾经有一个书生……”
    ………………
    嗯……
    以前曾经有一个书生,寒窗苦读之后,终于以进人之身成了一名年轻县令;
    在任时,书生刚正不阿,杀劣绅、灭土豪、拒腐清廉有节气;
    任满之后,因政绩卓著,被召回京城听用;
    皇帝觉得书生敢作敢为还不错,可宰相却说书生年轻不稳待考察——因为被书生整治的劣绅中有他的爪牙。
    有人去劝书生,说是从了宰相后必然受用,从此飞黄腾达不是梦;书生却罔若未闻,依旧我行我素,不齿与之为伍。
    于是,书生又被打发到另一个地方,继续当他的县令,继续雷厉风行……
    可天有不测风云。
    不久之后,军阀做乱,叛军声势浩大,所到之处官员望风而降;
    书生的上级也有降意,他劝书生跟着他一起投降,书生劝他善良,于是两人分道扬镳。
    书生就地起兵,组织忠于朝廷的民众共抗叛军,响应者寥寥千余人;
    书生带着他们车如附近战略要地,与城中守军合为一处,所有人加在一起,总共也就几千人数;
    但书生知道,守住此处就堵住了叛军南下之路,因此誓不退缩,而守城的长官也被书生言辞打动,誓与城门共存亡。
    很快,叛军大奖率领十几万劲旅兵临城下,来势汹汹。
    书生据城固守,指挥有度,多次击退敌兵。
    到了夜里,书生命令士兵击鼓雷鸣,敌军以为遭遇偷袭,却见城门紧闭;
    几次三番后,敌军对于城中鼓声置之不理;此时书生打开城门,只带几百精骑插入敌营发动突袭,而敌军不明所以,仓皇而逃;
    书生又接连使计,最终射瞎了敌将的一只眼睛,敌将退避三舍,此后再也不敢大意,但也恨极了书生,仗着人数碾压和补给充裕,每天都发动着暴风雨般的猛烈攻击。
    在无数个与死神共舞的日子里,书生早已蜕变成了战神,竟然凭着一座孤城几千人,寸步不让,硬生生抗下了十几万大军,退敌四百余次——书生做到了他所说的“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
    但要命的是,坚守了十个月,朝廷未有任何增援。
    城中杀光了战马,杀光了鼠雀,吃虫吃纸吃树皮——一直到再无任何东西可吃。
    书生的妻子看着求援无果后毅然而归的同僚、瘦骨嶙峋的将士,看着这座绝望的城、绝望的书生,义无反顾地跟自己的丈夫说:“请杀妾就食!”
    此时的书生已经变成了魔鬼,没有太多的犹豫,挥剑杀妻,并屠城中老弱数百,以充军粮……
    城破的那一天,独眼将抓到了书生,书生没有任何犹豫,从容就义……
    待到阴间来审,阎王问书生:“唐将张巡,为何堕入魔道,杀妻杀民!?”
    书生答道:“我不杀妻,魔杀我妻;我不成魔,魔屠我国——一人成魔以拯苍生,有何不可!”
    阎王闻言,念及书生忠义,准他投胎重新做人。
    书生断然拒绝,只求沦为畜生道……只求来世与妻相遇,做牛做马,补偿心中的愧疚。
    轻轻地讲完故事,陆菲菲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向往:“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成为那个妻子!”
    ………………
    万清漪面容诡异地看着眼前的陆菲菲。
    但凡对唐代历史有那么一丁点了解的,就不可能不知道张巡张睢阳的大名。
    没有他的话,唐朝的历史估计就会在玄宗时期彻底划上句号,再无延祚289年的可能。——事实上,这位在宣宗时期追绘像于凌烟阁,史书争议不断的中唐名臣,至今在一些地区受着香火供奉,对历史向来很感兴趣的万清漪对这位毁誉参半的超级猛人,并不陌生。
    只不过……
    如果万清漪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张巡在睢阳杀的,是小妾……而非正妻吧?
    而且,那什么只求沦为畜生道,来世与妻相遇的话,完全是野史话本好不好——估计连野史话本都不是,说不定只是网络小说里的煽情桥段而已。
    话虽如此,万清漪还是听出了许多其它的东西——没法子,把一些东西换个符号对号入座的话,张巡所做的事情,与杨铸那个混球有太多隐隐相似的地方了。
    原来……那个混蛋是那么一个极端到犯蠢的理想主义者么?
    原来……自己这个小妾,是这么个“重要”法么?
    一时不知道是悲是喜的万清漪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呆,这才想起了某人的交代。
    “你真的很想成为一个在关键时刻,能帮得上杨铸忙的女人?”万清漪看向陆菲菲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陆菲菲没有吱声,只是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自己的脖子。
    作为唯一一个陪同杨铸参加了那场非正式约谈的知情者,把杨铸这几年干的事情串在一起后,她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那个男人要做的是什么事了——不管后果如何,能够在关键时刻帮上点什么忙,她会觉得这一辈子都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万清漪叹了一口气:“铸投商贸决定在双庆设立一个具有独立运营权和探索性质的事业部——如果你真的想要成为一个对杨铸有帮助的女人,那就去那边锻炼两年吧!”
    陆菲菲一惊:“什么,新的事业部?我怎么不知道!?”
    要知道,以铸投商贸现在的公司性质和部门架构,成立一个具有独立运营权的事业部跟成立一家子公司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而且还是“具有探索性质”的事业部,这种连主营方向都没有,且享有无限责任的事业部门,没有杨铸这个董事长点头,怎么可能通得过?
    万清漪微微摇了摇头:“你忘了么,早在几个月前,杨铸决定撒手的时候,就已经把董事会执行主席的位置让给严总了——虽然杨铸还是董事长,但那个名头并没有任何决策权,有决策权的是董事会执行主席这个身份。”
    陆菲菲这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虽然只要杨铸愿意,重新召开董事局会议后,他这个董事长可以毫无阻碍的把董事会执行主席这个名头拿回来,但是他不在的时候,身上挂着董事会执行主席名号的严主任的确有权在开设具有独立运营权的事业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签字。
    “说白了……你就是嫉妒,想把我和杨铸分开!”陆菲菲愤怒地看着万清漪。
    这件事情充满着蹊跷,她才不会相信公司会忽然蹦出来这么一个三不沾的无头无脑的项目,绝对是这个女人以权谋私,想要以工作的名义把自己调离杨铸身边——指不定这个所谓的事业部都是这个女人刚刚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
    只不过让她有些疑惑的是,严伯伯虽然这段时间非常依赖万清漪,甚至隐隐有些唯命是从的意思,但是自己又不是别人,这种明显针对自己的事情,她怎么敢笃信到时候向来疼爱自己的严伯伯会在那份可能打印都还没打印出来的文件上签字?
    看着宛如发怒小猫的陆菲菲连声质问,万清漪苦笑了一下:“你不用这么一副杀人的眼光看着我,说起来,在感情这方面,咱俩都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你又不比旁人,就算我心里再怎么不舒服,也不至于这样针对你。”
    “事实上……是有人觉得你年龄太小,有些事情需要冷静一下;”
    “而且我敢保证,你的严伯伯到时候一定会在那份文件上签字的!”
    !!!???
    看着隐隐有些无奈地万清漪和那副笃定的语气,脑中念头急闪下,陆菲菲顿时脸色苍白了起来:“你是说……?”
    万清漪点了点头,然后心虚似的扭过了脖子,把目光定在那只薄胎红玉藻纹碗上:“我一会就让行政部帮你定晚上的机票——双庆那边你人生地不熟的,早点过去熟悉环境总归是件好事。”
    陆菲菲此刻的表情充满着惶恐不安与难以置信:“今晚上就走!?”
    万清漪有些狐死兔悲地叹了口气:“是的……到时候你那边需要什么人,需要多少资金预算,列份清单过来,只要不是太过分,这边都会帮你搞定的。”
    陆菲菲怔怔地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呆,这才仰起自己的小脸:“好,一会我会走的!”
    “但是,麻烦你转告那个人……对于杨铸,我是认真的!”
    “两年,最多两年!我会证明自己的价值,然后正大光明地跟杨铸走在一起!”
    “希望到时候……哼!”
    说完,陆菲菲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看着陆菲菲从门口消失的背影,想起那张充满斗志与坚毅的小脸,万清漪有些心绪复杂地苦笑了一下。
    轻轻把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万清漪再度看着哪只一只敞着口的薄胎红玉藻纹碗发起了呆。
    哎,女人……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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