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某个高端私人会所。
    林可染嗅了嗅空气中那股似麝似兰的清幽香气,轻轻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麻的小腿,又看了看眼前一身休闲汉服跪席而坐的万清漪,实在有些受不了,于是干脆盘膝坐了下来:“喂,清漪, 我觉得你再过几年,就可以去当姑子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这位闺蜜很喜欢香道,也知道香道跟茶道一样,跟佛道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看着万清漪一脸平和地享受着空中的袅袅升起的那缕青烟,然后一个跪坐就是半个小时, 她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古怪的心思——这位越发有气质的美女人前一副精悍果决的女强人形象, 人后却又如此清幽出尘, 到了现在,她都有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万清漪了。
    听到林可染开口,万清漪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目,拿起铜香压在香炉里压了几下,把还余三分之一左右的印香压灭。
    提起羽尘刷了刷香炉边缘被带起的些许香灰后,万清漪看着那片形状尽毁的“五孕祥云”,不无遗憾地看着林可染:“古人曾云:焚香观画,一目千里,云树蔼然,卧游山水,而无跋涉双足之劳疲;闭目观想,身腾玄黄,横纵古今,至察细微,而无五色迷乱之眼障;”
    “今日这一印【蘅芜香】,是我根据古籍偶或记载的只言片语尝试所制, 虽然形韵大抵有些偏差,但也算得上妙品;”
    “而品香品香, 一品香云、二品香韵、三品香意、四品余香——你这一开口,香韵都断了,后面的妙趣又怎么享受的到?不如就此熄掉!”
    林可染闻言,忍不住眼皮子跳了跳:“清漪,就算我再不懂这玩意,也知道蘅芜香是李夫人专门调制出来烧给刘彻那个家伙的好不好——一件女人讨好男人的玩意被你吹的这么神乎其神的,至于么!?”
    万清漪顿时一噎,本想好好给自家闺蜜讲一讲自己尝试还原的这款蘅芜香有多妙,其香味之清幽中正有多难得,但转念一想,这香哪怕再好,当初的立意本就如林可染所说,是讨好男人之物,于是便熄了争辩的心思。
    林可染一副没有察觉到万清漪脸上隐隐憋屈之色的样子,很有些好奇地问道:“听说你现在已经正大光明搬到杨铸的家里去住了?”
    万清漪纠正道:“青措妹妹一个人在家,害怕她不安全,我只是过去陪她睡几个晚上罢了。”
    林可染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一副了然的神色:“我就说嘛, 清漪你这么心高气傲的人, 怎么可能乖乖跑到司马青措身边乖乖伏小,听前听后的任其差遣不说,就算想送过去给杨铸糟蹋,还得看这位正宫娘娘愿不愿意当天给你翻牌子。”
    听到林可染越说越不像样,万清漪忍不住额头一黑:“这都是从哪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可染耸了耸肩:“《慈禧秘史》里不是有类似的情节么——我爸让我多学点华夏历史,我就顺便把这部电影看了。”
    被自家闺蜜彻底打败了的万清漪抚额:“我算彻底服了你了,咱们国家近几年的历史剧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能信的好不好……再说了,但凡带着【秘史】两个字的,里面的内容不是野史就是杜撰的,十个字里起码有七个半是扯淡的,你要把它当了真,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知道自家这位闺蜜是个十足的工作狂,业余时间除了咖啡之外,对于其它事情根本不感兴趣,因此很怕这个历史小白被那些狗血剧带进粪坑里去。
    说完,万清漪又解释道:“第一,我虽然已经给青措妹妹递了茶,但她从来没有对我呼来喝去的,因此没有什么伏小不伏小的说法;”
    “第二,我之所以现在并没有真正地搬过去,并不是我不想搬过去,而是那边房间太小,根本放不下我的那许多东西——事实上,我已经跟青措妹妹说好了,等杨铸回来,让她买一栋大一点的别墅,到时候我再正式搬过去。”
    这话其实有些半真半假。
    一方面,她的东西的确有些多,别的不说,光那一堆乐器就要足足占据一整间房子,再算上她的制香室和零零碎碎的一堆玩意,杨铸现在那套三室一厅的房间真的有些不够——要知道,杨铸已经把一间房子改造成制壶室了,唯一剩下的那间卧室怎么可能放得下那么多东东?
    另一方面,却是她的小心思作祟;
    当初帮杨铸寻到那套房子的时候,她曾经说过,要让杨铸留一间卧室给他,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存着把自己送到某人嘴边心思的她并不知道杨铸和小丫头已经在一起了,事后也没有再提这话,但无论如何,一想到本该属于自己的房间却被陆菲菲住了两年多,她就觉得心理上难以接受——事实上,这两天她都是跟小丫头睡在主卧里面的,陆菲菲那间房间,她连进都没进去过。
    诶???
    清漪真的打算正式进门了?
    那过年的时候,杨铸父母那边怎么处理?她自己父母那边又怎么处理?
    林可染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万清漪,脑海里顿时冒出了一大堆的疑问——要知道,悄悄的给别人做外室跟正当光明地给别人做小是两码事,只要是正常的父母都会难以接受,更何况万清漪的父母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不过哪怕她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当前不是问这些的合适时机……或者说,这种问题等杨铸回来后直接问他其实比较合适。
    很显然,万清漪也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因此立马转移了话题:“可染,眼见着你这黑眼圈是越发的严重了,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貌似情绪也不怎么高涨……是遇到什么让你心烦的事情了么?”
    林可染闻言,轻轻揉了揉自己快跟大熊猫差不多的黑眼圈,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瞧这话说的……最近这半年来,希望集团啥情况你不知道?哪天不心烦啊!”
    万清漪笑了笑:“省里明年的种植指导意见已经出来了,我听说各地不但要开始划定基本农田范围,经济作物种植也要根据本地的产业规划来调整,荷花城、商河等好几个地方,你们的水果种植基地不但不能继续扩大,反而要铲掉部分果树,改种蔬菜?”
    …………
    在华夏商圈,一直有一句奉为真理的话:“想要发财,跟着政策走。”
    对于这句话,大伙有着自己的解读,各自理解的也不太一样;或许有些人觉得这句话显得太过市侩,也太没有“骨气”了些;但事实上,这句话里也充斥着民营企业们太多的无奈。
    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就算希望集团现在规模已经不小,就算希望集团正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下一盘不算小的棋,就算希望集团给出的土地租赁价格已经很厚道了;但是……省里面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政策波动,就能让希望集团三年来的心血,近半打了水漂。
    许多在城里长大的朋友可能不知道……在华夏,尤其在华夏北方这些战备省的大部分地区,在没有彻底细化“基本农田”政策之前,土地上要种什么东西,农民其实是没有多少决定权的,甚至种与不种,农民自己都没有决定权(这方面不方便展开,感兴趣的书友们可以去网上查查相关资料,或者问一问身边从农村出来的朋友)。
    虽然跟后世相比,此时的各种文件用词更加柔和一些,用的都是些“指导意见”之类的词汇,但实际上……你敢去违背一下这些“指导”试试?
    很显然,齐鲁这边已经定下了“农业大宗商品战略”的步调了,所有农副产品都开始追求规模化优势,希望集团那些规模不上不下的各色水果种植园自然不在政策保护范围内;而已经呈现明显“企业化运营”态势的各地小班子,在既定方针下为了追求综合利益最大化,自然也会更加青睐于巩固壮大苹果、大枣、西瓜等优势水果产业,或者发展收益更高的大棚蔬菜种植——至于希望集团搞的那些相对小众的种植园,完全就是碍眼的东西。
    至于你说希望集团好歹也是全国很有些名气的齐鲁明星企业,这么干会不会不太好……拜托,希望集团是给省里纳税,又不是给地方政府纳税,省里面都出台了相关政策,干他们球事!
    再说了,就算是农民,有着大棚蔬菜的珠玉在前,现在也有些瞧不上希望集团租地给的这三瓜裂枣了好不好!
    …………
    听到万清漪聊起这个,林可染心情变得更糟了——要不是从5月份开始起,他们在杨铸的暗示下频频与双庆、滇南、广西、陕西这几个地区接触,并且有了一些意向性合作意见,她现在指不定就彻底崩溃了。
    “对了,你们铸投商贸决定下来了没有,到底要不要把总部迁出去?”林可染没有在某个可能比较敏感的话题上深入讨论,反而问了万清漪一个看似南辕北辙的问题。
    万清漪闻言,顿时知道希望集团现在内部的想法了,当下想了想:“这事毕竟有些大,可能需要杨铸回来后才做决定……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迁是肯定要迁的,只不过到底是迁往滇南或者双庆,甚至是帝都,就不好说了。”
    林可染自然知道万清漪所说的“回来”是什么意思,顿时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杨铸重掌铸投商贸至少还有个两三年的时间,她原本还想着跟铸投商贸共进退,一起把重心搬到同一座城市呢,但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他们希望集团怕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了。
    “哎~清漪,知道么,我进入希望集团三年多了,这三年多来,你知道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么?”林可染抿了一口洛神花茶,很有些惆怅地说道。
    万清漪抬起红泥炉上的双层铸铁壶,轻轻给她续了续水,语气不变:“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们父女两最大的感受就是……被动!”
    诶!!??
    林可染惊诧地看着万清漪,差点以为自家闺蜜其实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精化形而成了——“被动”这两个字虽然言简意赅,却道尽了她所有的感受;
    不管是宏观政策上的变动、集团内部人事和权力的倾轧、乃至供应-销售各个环节上的数天一变的执行要素,无不让她感受到那种宛如深陷泥潭般的无力感——那种有力没地方使,挥拳又害怕打破玻璃划伤动脉的憋屈感,直接让她抓狂。
    见到林可染这幅模样,万清漪露出一个感同身受的勉励笑容:“在这个风云诡谲的时代,只有等你真正执掌一家企业后,才会明白其中的凶险和难处……事实上,自打杨铸当了甩手掌柜后,这两个字也同样是我的真实感受!”
    说到这,万清漪忍不住叹了口气:“料敌于先,止戈为武,未求胜而先求其不败……宫先生说的没错,杨铸虽然不读孙武,但却深谙孙子兵法的精要,这也是他最厉害的地方,没有了他的坐镇,我们现在连竞争对手会从哪里下手,悄悄地绕到背后攻击我们哪里的薄弱之处,竟然也都不清楚了。”
    孙子兵法?
    杨铸?
    宫先生?
    林可染有些古怪地看着万清漪:“看起来你很崇拜宫先生啊,还有……宫先生不是只教儒道两家的典籍和二十四史的么,怎么连孙子兵法都有研究?”
    由于有着万清漪这个小粉丝在,宫烈的大名在当下泉城的小圈子里已经很有些名气了,因此林可染自然也知道这位性格很有些古怪,见解同样有些跟当下主流观点相悖的宫先生;
    她其实倒并不怀疑宫烈对于孙子兵法有所研究,毕竟“一法通,万法通”的道理放在大部分文科领域都能适用,只不过她从刚才的言语里,闻出自家闺蜜竟然隐隐有把宫烈拿出来跟杨铸相提并论的意思,这就很让她惊诧了;
    撇开万清漪已经是杨铸的女人这一层身份不谈,把一个只会空谈穷酸书生与杨铸这种白手起家,当下综合实力绝对能称得上一方大佬的人物放在同一个层面……这,合适么?
    万清漪显然没有察觉到林可染异样,只是以为自己这位闺蜜对于与宫先生的博学程度感到诧异而已——也难怪,这货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理工女模样,像极了一个精致且略有些怪异的熊猫美女手办。
    很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万清漪眼中忍不住涌起一丝感激:“自打杨铸撒手不管铸投商贸以后,宫先生每个星期都会专门给我上两节小课,主要就是讲孙子兵法……不得不说,国内外的成功商人人手一本孙子兵法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而拜宫先生所赐,这段时间我获益委实良多;要不是宫先生所讲解的内容给我了许多启发,估计现在,我光为了应对大盗网和惠选坊的攻击,就已经焦头烂额了,哪还有这闲工夫跟你在这里闻香闲聊?”
    听到万清漪这么说,林可染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要知道,连岛国的“经营之神”都倍加推崇的孙子十三篇虽然短短只有六千多个字,但里面一句废话都没有,全都是干货中的干货,而且当下版本里面的排序总让人感觉有些跳跃,因此读起来异常晦涩难懂,她也曾经在林雄的逼迫下读过几遍,但由于实在无法领悟其中的精髓,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哦?你们铸投商贸前一段时间玩的那一手这么漂亮,竟然也是受了宫先生的启发?赶紧讲讲,他到底教了你什么?”林可染很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要知道,前一段时间铸投商贸那种近乎于断路掘根的竞争手段,虽然由于波及太广,引起了商界里不少人的怒火和抗议,但这一动作背后蕴含的逻辑却引起了诸多商业人士的纷纷探讨,并且将其奉为经典案例。
    万清漪见到林可染毫不避讳的渴求眼神,自然知道自家闺蜜这几年深受隐形泥潭之苦,想要从自己这里寻得一些挣脱束缚的启发,当下也不瞒着:“其实由于时间关系,宫先生目前只教了我他认为对我最有帮助的内容,也就是孙子十三篇中的第三篇《谋攻篇》,而且目前也还没讲完——即便如此,我也感觉到受益匪浅。”
    “不过宫先生说了,孙子兵法的精髓就在于【不战之战】,只要把《谋攻篇》学好了,其余的内容更多只是这一思想下【术】的补充罢了!”
    不战之战?
    料敌于先?
    未求胜而先求其不败?
    林可染忽然想起了前面万清漪引述自宫先生的话,顿时隐隐心有所感,看向万清漪的眼神也缺乏热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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