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先是喝了半碗汤,尽管半碗汤的量极少,也就是两三口的样子。阿青又给她盛了一点小米粥。这米粥熬到了火候,米都要熬化了,金黄金黄,黏稠稠的。阿青盛的也少,也就是刚盖住碗底,感觉一大口就能喝完了。
    她也没有劝杨夫人说什么要多吃些,要补养身子,就挺自然的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碗递过去了,杨夫人也就自然的接过去吃了。
    这让站在殿外隔着花隔屏风的孔隙看着的皇上,心十分感慨。
    果然把子夫人接来是对的,旁人费尽心思磨破嘴唇也做不到的事,对她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杨夫人之前才吐过血,还晕厥过一次。但是阿青来了之后,她现在看来精神却比之前要好得多。
    暖暖的粥羹下肚,杨夫人也觉得冰寒的身体里有了一点热气。
    尽管是大暑天儿,可杨夫人却觉得身体里格外冷,五脏六腑里都是郁结不化的寒气,手脚冰凉无力。
    从阿青来了之后,她只觉得自己好多了,几乎都快忘了身上有多难受。
    “你进宫来,阿长呢?现在谁照料他?晚饭他吃什么?”
    阿青微笑着同她实话实说:“我把他放在娘家母亲那儿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惯着他,他才不会吃亏呢。”
    听阿青这么说,杨夫人才算放心。
    要是阿青把孩子独个儿留在府里,哪怕有一堆仆妇婢女照应,那也绝不能令人放心。阿长毕竟还小,话还说不明白,即使身边有人暗使坏亏待了他,他既无力反抗,又没法儿诉苦,那是要吃大亏的。毕竟郡王府里人多手杂,对这孩子只怕也没有几个人真心盼他好。可是在吴家就不一样了,吴家人口简单,老老小小都盼着这个外孙好,哪会不尽心照顾呢?
    “到底阿长还小,离了亲娘不行的,等会儿再晚些不见你,怕是要闹。用过膳,你们就出宫吧,再晚宫门下钥就出不去了。”
    阿青笑着说:“夫人这些时日就住这儿吗?我觉得这宫室有些气闷,暑天住着只怕不舒服。”
    这本是杨夫人心里的疙瘩,她不愿意想自己现在和皇上的关系,也不愿意去多想自己尴尬的身份和处境,尤其耻于被阿青知道。
    可是现在阿青已经知道了。
    她说的这么坦荡,好象根本没把这里的位置和杨夫人的尴尬当做一回事,自然的就象去邻居家串门一样平常。
    她这样淡然以对,杨夫人心里也不觉得多别扭了。
    “这些日子是住在这儿,这儿确实没有山上舒服,我也更习惯住在山上了。只是这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想迁也不方便迁。”
    阿青很自然的接着说:“那让大妞替夫人看看吧,大妞的医术学得不到家,跟太医们是不能比,可是太医们要看病,却没有大妞这么方便。”
    这是自然的,因为太医都是男子,而大妞是个少见的女医。
    望闻问切这四样诊病方法,郎们对着女病者都不能尽情施展,毕竟男女有别。而太医们导忌讳得更多一些,因为他们面对的这些女子一个个身份贵重,望、闻都是不恭,问也要遮遮掩掩拐弯抹角,诊脉时也不敢触着她们的肌肤,有绝医术,这样一来也先折去了一半。针灸之术不好在她们身上施展,开方子又不敢下猛药。这样一来,治不好病当真不能怨太医们不济事。
    话说到这里,杨夫人犹豫了片刻,也只好点头应了。
    晚膳撤了下去,宫女过来服侍杨夫人重新躺好,大妞净过手,手轻搭在杨夫人手腕上,眼帘低垂,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再诊一下左手。”
    两只手都诊过之后,大妞抬头来问:“夫人之前是不是曾经生过重病?或是受过什么伤?”
    杨夫人微微点头:“是病了一场。”
    “夫人身体亏虚,想是从上次病后就没有好生将养。汤药虽然有效,不过味道一般人都不喜欢,天一热就更喝不下去了。”
    杨夫一还没来及说话,一旁的宫女先在心里点头暗许。
    别看这位姑娘年轻,说话还挺周全的。杨夫人不愿服药被她说成是天气炎热没有胃口。
    杨夫人何止是不服药?有时候近身伺候她的人都觉得这位夫人简直就象是生无可恋一般,对什么事都提不精神来,哪怕是人人抢破头想争夺的皇上的恩宠,她也根本不放在心上。不肯服药且不说,劝她进膳也象是逼她服毒一样,整日精神恹恹的不想动弹。别说她身子确实亏虚得厉害,就算是一个好好儿的身子壮健的人,这么折腾也好不了啊。
    俗话说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杨夫人她自己心里好象就没有求生的信念,这让别人也无计可施啊。
    一开始被差遣来服侍这位夫人,连宫女带太监在内,这一批人都以为自己要交好运了。在宫里想出头,关键是要跟对主子。跟个走红运的,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跟个出不了头的,那只会被人踩进泥里去再难翻身。
    这位主子,在皇上心里那是头一份儿,多少年了,宫里谁见过皇上这么看重这么宠爱一个人?连皇后都不能和她相提并论,对她出手之后,反倒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宫女太监们觉得跟了这位主子真是祖坟冒青烟。
    然而,这位主子偏偏是个不惜福的,皇上的宠爱不稀罕,不是那种耍手腕儿欲迎还拒,是真不稀罕。荣华富贵于她来说如同浮云,根本不放在眼里。现在连她自己的性命她都不当回事,这让身边服侍的人还有什么指望?
    原以为搭上了条青云路,结果却是上了一艘沉船。杨夫人倘若真的死了,那不用说,这些伺候过她的奴才们全都没了活路。
    皇上心急,奴才们心急,连太医们都心急。
    唯独杨夫人自己毫不在意。
    可阿青这么一来,杨夫人居然有力气坐来了,还和她有说有笑,还进了半碗汤和半碗米粥,甚至允许这张姑娘给她问诊。
    怪不得皇上这么急的象抢人一样把人接进宫来,原来子夫人确实是一剂灵丹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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