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藏匿”不再是一个选项后,米莱狄的情况才真正严峻起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钟表柱上的指针一共才挪移了十六分钟。
    过去十六分钟的逃亡,漫长得几乎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折磨:她从骨梁上跳下去过,她从三角亭间狂奔过,她被追赶着跑遍了大厅……到后来,每次闪躲跑跳,都好像是她能做到的最后一次了。
    然而下一次的时候,她依然不知怎么,逼自己从颤抖的肌肉里挤榨出力气,继续奔逃、腾避、翻滚……甚至还不忘趁机反击,有一次差点抓住了娜娃的分数牌。
    见识到了猎物的危险,罗更的迫切变成了谨慎,嗜血变成了焦躁;他们一行人也不敢逼得过紧了。
    从一开始的合力围击到后来不得不轮班休息,他们的喘息声也一点不比米莱狄的轻。三人维持着不松不紧的距离,徐徐随她而转;追击米莱狄的主力,已经变成了那一部“卉”字形机关。尽管它脚步沉重又不如人灵活,但它不知疲倦,能一直逼迫米莱狄不断跑下去,直到她体力崩溃为止。
    至于大厅里的其他选手,好像早就把该转手的分数转完了,不知道都躲去了哪里。
    实在是太讽刺了……海都观众是唯一一个让委员会有所顾忌,不敢直接判她出局的力量,此时却成了时时刻刻向罗更通报她位置的喇叭。
    只要米莱狄身在大厅内,她就逃不过来自观众席的视线;那些好心的海都人们,越见她情况危急,就越不敢挪开眼珠,而他们盯得越紧,罗更追踪她就越容易。
    这种狠准隐密、安静而令人窒息的风格,说不是西涯度的手笔,米莱狄都不信。
    “也不知道该说这姑娘是太傻了,还是太有韧劲儿了,”
    当米莱狄再次朝大厅设施区跑去时,她模模糊糊听见一个大嗓门说,“交流厅这么大,她都来来回回地跑了几圈啦?她怎么不用机关呢?”
    她没办法用机关,至少暂时还不行。
    在过去的十六分钟里,为了能给自己挣出一个用机关的机会,米莱狄不得不一次次地在大厅里折返往复——罗更几人跟得太紧了,许多时候,她什么也做不了。
    要想挣脱出眼下的绝望境况,她只能想到一个办法:去退出点。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冲向退出点了。
    退出点桌子后的工作人员,第一次看见米莱狄与她身后的庞大机关朝自己隆隆而来时,紧张得都站起来了;等米莱狄绕着他跑了几次以后,他如今只是抬一抬眼,便继续垂下眼皮修指甲。
    这一次他却没发现,当米莱狄从他身后冲过去的时候,在座椅后方留下了一件东西。
    假如路冉舟能看见那东西的话,大概会微笑起来吧——毕竟那是他们几个人在夜城堡号上时,一起搜罗材料和机关图制作的机关。
    经过刚才一番追击,米莱狄已经察觉到了:罗更几人若非必要,一般不会靠近工作人员;最重要的是,由于退出点后就是大厅墙壁,看见她留下东西的观众很少,不会通过视线把它暴露给罗更——若是藏在任何其他地方,可就不好说了。
    东西一放下,米莱狄的心也跟着放下了一半。
    她疲累得连脚步轻重都控制不住,却又及时一个转弯,从机关的“胳膊”下冲向补给亭区域。来自观众席上的叫好声,如同波浪一般被她的脚步破开了;他们的目光,也像海浪一样重又在她背后聚拢。
    虽然他们都在为她鼓劲,但或许在每一个人眼里,她都是在垂死挣扎吧?
    米莱狄一头扎入补给亭区,直直奔向第十五号亭子。她跑了足足十六分钟,直至刚才,才终于找到了这个亭子,找到了配合机关使用的物材,以及一个能将她从观众视线中解脱出来的办法。
    几颗人头大的黄铜圆球,一般用来作机关滚轮的,此时作为无人需要的替换部件正坐在桌上。
    米莱狄回头一看,发现那台“卉”字形机关也走进了亭间,赶忙抱起一颗,又将两颗圆球匆匆塞进背包里,几步走出去,高声喝道:“我在这儿呢!”
    “卉”字形机关缓缓抬起了它形状竖直的头。
    “你们全都看好了!”
    米莱狄抱起一颗金属圆球,高高地将它举过了头顶。全大厅的目光都全部集中在了她手上;楣窗中落下的天光,在金属球上轻柔地晕开了一层白亮反光。
    她抬起食指,指环轻轻在球上一磕。
    下一刻,从大厅另一头,无人注意的暗影中,一部机关醒过来了。
    它仅有半人高,又藏在工作人员背后,米莱狄其实看不见它;但她却好像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每一下舒展,连接,呼吸……它的动作舒滑流畅,徐徐打开,变成了一根半人高的手杖形机关。
    与此同时,高大的“卉”字形机关正大步朝她冲来,脚步砸得地板微微发震。
    去吧。
    米莱狄用尽力量,将金属圆球向前一掷。
    在观众们生出不解之前,那颗金属球却以违反了抛物线的态势,笔直地、沉沉地滚破空气——那“卉”字形机关急急一矮身,金属圆球从它上空擦身而过。
    如果说,米莱狄能把球抛得这么远,已经很不可思议的话,接下来的事才更不可思议:金属圆球去势不减,反而半途中加快速度,仿佛装了引擎,裹着呼呼风声,继续飞向大厅另一头——那个工作人员不修指甲了,跳起来就跑。
    当金属球快要砸上退出点时,手杖顶部白光微微一亮,金属球忽然松了劲儿似的,“咣当”一声从半空中砸落在地,啷啷地滚了出去。
    还不等大厅中观众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第二颗、第三颗,都接连到了。
    每一颗都是先冲向了“卉”字形机关,等它连连闪避过去之后,又笔直地飞向了退出点。那工作人员远远站在一旁,盯着圆球接二连三地在桌子前面掉下去,却不碰桌子一点边,简直不知道该做何表情才好。
    沉重声响不断回荡在大厅里,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是当人们转回头的时候,发现米莱狄不见了。
    “她人呢?”
    “怎么回事?”
    在大厅中嗡嗡的疑惑与议论声里,此时的米莱狄,仿佛一根被弹拨过的琴弦,肌肉不住颤颤发抖。
    她将一切都押上了,时间、体力,和被她孤零零留在外头的机关……才终于换来这么一点点暂时摆脱了罗更、能够喘息的空隙。
    “米莱狄!”罗更是第一个明白过来的人,怒吼声回荡在大厅里,“出来!”
    米莱狄赶紧敲了一下手上的指环。
    她受到马戏团经历启发,采用了在微粒层面上能与大多数机关产生响应的物料,结合改造了好几个经典操控式机关术,才制作出了那一根手杖形的机关。它本身没有攻击能力,但在面对其他机关与物料时,却好像一个——一个“遥控机器”似的,而且是一个可以被遥控的“遥控机器”。
    路冉舟给它命名为“命运的戏弄”。
    在意识到自己始终处于众目睽睽之下时,米莱狄就知道,她不能将“命运的戏弄”拿出来了;否则观众们一旦熟悉了它的特性,就不会再被转移注意力了。
    可是不能将它拿出来,就只能被追赶,那十六分钟的经历,现在还让米莱狄打抖。
    他们或许发现不了它?
    下一刻,她的侥幸心顿时沉了下去。
    “罗更哥哥,”娜娃叫道,“这里有个机关!”
    眼看着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将米莱狄体力磨尽了,她却突然消失了踪迹;没了观众目光的指引,寻找她就变成了危机四伏的一件事。罗更此时的焦躁与郁怒,在他的声音里一清二楚:“米莱狄,你好像忘了一件东西啊。”
    紧接着“当”一声响,让米莱狄面皮一抽。
    她一直珍而重之的机关,如今被罗更狠狠地掼在了地面上,将她的心脏都撞得一颤。
    不过它关闭折叠好了之后,应该不会受到太大——
    一个念头没转完,大厅里接二连三地又响起几道撞击声,还伴随着罗更低低的、模糊的骂。他一定正对着它发泄怒火,米莱狄几乎能听出哪一下是踢,哪一下是砸。
    “过来,”罗更的声音突然清楚了几分,对另一人说:“你力气大,你试试把它砸断。”
    米莱狄的五脏都缩紧了,将每一丝气都挤得干干净净。
    “命运的戏弄”一旦遇上了栗唯的力量,恐怕和一根树枝差不多……
    好像完全是下意识的决定,她立即一敲指环。
    “诶?”栗唯遥遥地说,“怎么——”
    无法亲手将机关握在手里,米莱狄只有发挥基础功能,以最高强度向附近的机关发出了召唤。
    “命运的捉弄”对目标要求高,过轻过重过小都不行,否则她还真希望用它抓住分数牌;在娜娃忽然一声低低惊呼里,米莱狄感觉“命运的戏弄”似乎与什么东西纠缠住了——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我的缎带,”娜娃叫道,“别砸,它跟我的缎带卷在一起了!”
    原来那条长蛇一般的柔性机关,名字叫缎带?倒正好是一个合适的目标。
    无论如何,米莱狄的五脏总算是又松缓开,她能喘上气了。
    不管是她,还是她的机关,似乎都必须用尽力气一点点地活,这一秒挣出来了,还不知道下一秒在哪儿。
    “行了,别在这玩意上浪费时间了,她还能故技重施几次?”或许是嫌二人拆解机关时间太长,在等了一会儿之后,罗更焦躁地喊了一声。“栗唯,你来!”
    米莱狄立刻竖起了耳朵。
    然而她却什么也没听见。在声音极容易回荡开的大厅里,罗更一定是把声音压低了;观众席上议论声纷纷嚷嚷,唯有罗更几人的声音缺了席。
    怎么办?
    米莱狄再心焦,却也不敢随便露头,因此只好在等待时,一边留神外面动静,一边休息;当罗更几人决定开始搜寻她的时候,也就是她伺机反击的时候了。
    出乎意料的是,当终于有人影将地砖遮得一暗时,米莱狄却发现来人不是高塔家的任何一人。
    “你在这儿啊,”梦生族长一脚踏进了石质拱门,自来熟似的说:“我就说嘛,好像刚才看你朝这个方向来了。”
    米莱狄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时怔得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自己第一个见到的是早被她抛在脑后的梦生族长。
    别说她了,观众显然也不关心这些注定胜利的族长,他大摇大摆地穿过大厅,外面都没多少反应。
    “你不会拿我分数牌吧,”梦生族长好像忽然警觉起来,在门口顿住脚;他的圆腰上垂了三块牌子。“你可别动手,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你看,我已凑足六十分,再过五分钟就能出线了。”梦生族长指了指自己腰间,说:“我们家族的人把分数牌凑在一起之后,发现多了一块。”
    米莱狄慢慢直起了身子。
    “我和另一个族人都能出线,多这一块没有用。”梦生族长说道,“于是我就想到了你。”
    “你要把它给我?为什么?”米莱狄问道。
    “为什么不给?”他认真地反问道,“我要它有什么用?可我给你就不一样了。你万一真的成功出任高塔族长,这一块分数牌就算我投资的,我只要高塔家一条商路作回报就够。你要是没成功,哈,那你得答应我,一定要让罗更那小子好好难受难受。”
    梦生族长好像也和米莱狄一样,想起了被拖入石廊的那一幕,浮起了隐约的怒气。“茶罗斯不懂怎么教儿子,老子就给他补一课。”
    米莱狄万没料到,她在“绑架国王”里下意识多做的一手安排,竟然会在最关键一局游戏里演化出这样的后果。“我很感激,”她斟酌着答道,“只是我多得一块,并不能打击罗更……我要从高塔家夺走分数牌,才能阻止罗更出线。”
    梦生族长摆了摆手。“这么大事,你得有备才能无患,你要万一没抢到分数牌呢?你总得先确保自己出线吧。你有了三块牌子之后,你爱怎么夺他们的,那是你的事,我不管,我看戏。不过你得想清楚了,我能给你分数牌的机会恐怕只有眼下。”
    “怎么?”米莱狄立刻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了?”
    “罗更他们聚在一起,不知道商量什么呢。”梦生族长撇了撇嘴,说:“要出去只能趁现在。身上戴着分数牌的那人,我让他在八号补给亭里等着了。”
    若是能确定出线,就等于这一场被委员会和西涯度设计成捕鼠器的比赛,终于被她扳回来了一点点。
    “行,分数牌我要了。”米莱狄一咬牙,下了决心。“但我没法出去。”
    “你担心外头的观众?”梦生族长外表粗厚,心思倒快。“唔……要不我让我侄子去另一头闹出点动静……”
    他能用的人多,吸引走观众注意力自然不难。二人简单商议几句,梦生族长看好了时候,正准备走,米莱狄忽然问道:“我的机关怎么样了?”
    “挺惨,磕的都是伤痕,”梦生族长说,“由那小姑娘拿着呢,她的机关绕在你的手仗上,取不下来了。”
    米莱狄一直没有放松“召唤”,从微粒层面响应的纠缠,自然不容易解开。
    “他们还在退出点那一头吗?”米莱狄刚才扑入了离三角亭最近的石门,离退出点隔了半个大厅。
    梦生族长点了点头。
    在他走后,米莱狄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很快,一声轰然巨响就如约而至,叫她微微一激灵。她悄悄探头一扫,发现竟然连楼梯都塌裂了一块,惊叫声与人影交错,烟尘滚滚而起,一时什么也看不清;她趁机闪身滑出拱门,不消数秒,已跑近了八号补给亭。
    亭里果然正站着一个梦生家选手,还在把玩桌上东西,米莱狄现身时,他惊了一跳,将手中机关放回了桌上——那是一尊女神雕像式的机关,双臂之间环绕着阿尔卡纳乐章,好像可以重演传说中女神召唤生命海浪的仪式。委员会提供的大多是无用之物,这一个也是好玩多于实用。
    见三角亭内外确实只有他们两人,米莱狄才走了进去。
    “就这个牌子,”梦生家选手好像怕让人发现,马上侧过身不看她,小声说:“你假装趁我不注意抢走……”
    他稍抬起胳膊,亮出身侧的白色分数牌。
    向他一步步走去的米莱狄,感觉在那一块摇摇晃晃的分数牌感召下,时间好像都被搅散了。
    一切都发生得轻柔而安静:她走近桌边,手伸向梦生族人的腰间。
    女神雕像抬起了双臂之间的阿尔卡纳乐章。
    米莱狄的手才走了一半的路。
    阿尔卡纳乐章舒展出去,滑上了米莱狄腰间的分数牌。
    当腰间分数牌微微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的那一刻,明悟将她的脑海照得一片雪亮——陷阱。
    米莱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在那几分之一秒的空隙中完成思考、下定决断的。
    此时任何其他的反应,都会造成她失去一块分数牌的结果,她的路只有一条。
    米莱狄连眼珠也没有转一下,任那女神雕像抓紧了她的分数牌,重重一拽;与此同时,她手上蓦然加速,如苍鹰扑下天空一般,在那梦生族人退出一步之前,就牢牢抓住了他的腰带。
    米莱狄的分数牌,与那梦生族人的分数牌,几乎是同一时间脱离系扣的。
    直到这时,那梦生族人才发出了一声惊呼,踉跄着匆匆跑了;米莱狄一转头,正好看见那女神雕像直直向后飞去;从两个三角亭之外,娜娃从骨梁上一跃而下,一把抓住了女神雕像。
    原本属于米莱狄的分数牌一入手,她就扔掉了雕像;娜娃左手还握着“命运的捉弄”,手杖上像环蛇一般死死缠绕着那条缎带机关。
    “你怎么——”娜娃一眼扫到米莱狄手中分数牌,面上浮起了惊色。
    在真正图穷匕见的时刻,所有的不安、紧张……反而都像退潮一样,干干净净地离开了米莱狄。世界好像变成了一局王棋棋盘,她落在这一格上,她自然就知道了对方的下一步是什么。
    又是西涯度出手干预了吧?
    只有处刑人家族,才能让确实对罗更怀怒于心的梦生族长答应参与进来。梦生族长引她入了套,罗更等人一定就在附近。
    “嘘,”米莱狄轻轻地对娜娃说:“别叫。”
    她说话时,敲了一下手上指环。缎带机关像死蛇似的,忽然从手杖上松脱滑落下来,娜娃一惊,果然急忙伸手去捞自己的机关。
    在那一瞬间,米莱狄已扑了出去。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命运的捉弄。
    可娜娃就不一样了,在同一时间,她既想去捉住缎带机关,又惦记着闪避米莱狄,双手还被手仗与刚夺来的分数牌占着,甚至连脚下都才刚刚站稳而已;在短暂的混乱中,直到手杖被米莱狄一把抽走了,娜娃才惊叫一声,想起来要叫人:“罗更哥哥!”
    米莱狄仿佛没听见。“命运的捉弄”终于重新回到了她手上,尽管正如梦生族长所说,它身上已伤痕累累——但它终究回来了,它仍能起作用。
    随着它一挥,缎带机关就温顺地服从了她的召唤,蛇一样从娜娃脚边一闪而过,迅速游走了。与此同时,附近三角亭之间果然也冲出了二人一机关;其中金红色头发那个人影,尤其火热迫切、孤注一掷。
    “想要回缎带吗?”
    米莱狄对冲来的埋伏一眼也不看,盯着娜娃说:“去抓吧,在我操纵它撞上墙壁之前。”
    娜娃登时明白过来,米莱狄是为了把她引走——但是她什么也来不及说了,紧追着缎带冲了出去。
    米莱狄这才感觉到后背上滑下了一道冷汗。当余光中有人扑来时,她急忙拽过桌子一掀,拦住了对方,再一定睛,发现自己被围住了:罗更、栗唯、与那“卉”字形机关。
    在即将吞下猎物的强烈情绪中,罗更此刻明亮而蓬勃,他的目光转到哪儿,哪儿就好像熊熊生出了火光。
    他看了“命运的捉弄”一眼,意识到米莱狄手上还有一块分数牌,忽然皱起了眉毛,兴奋消去了几分:“你……没上当?”
    “不,娜娃抢走了我的牌子,”米莱狄飞快地说,“我这一块是从梦生族人身上拿的。让你失望了,我仍旧是四十分。”
    罗更一怔——清清楚楚地,一片疑云急速笼住了他的面孔。
    米莱狄继续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三人要对我合围,你却要让她退出了?”
    “退出?”栗唯喃喃地一转头,似乎看见了娜娃的影子,顿时睁圆了眼睛。“她怎么往退出点跑……娜娃,回来!”
    但是此刻的大厅里,好像所有人都在说话,困惑与议论在穹顶之下隆隆地震荡成一团混乱。一旦跑远了,哪儿还听得见?
    娜娃身上有了六十分,却没有按照计划合击米莱狄,反而一个人冲向了退出点;加上高塔家已有米莱狄这一个前车之鉴,浓重阴影可谓呼之欲出——罗更的疑心被挑拨得颤颤作响,连米莱狄也顾不得了,喝令栗唯道:“你去拦住她!”
    栗唯身上一块分数牌也没有,米莱狄又是一根不好啃的骨头。万一娜娃真退出了,罗更又没抢到米莱狄的分数牌,那么他等于两头落空了;他怎么可能冒这个险呢?
    “可是……”栗唯朝米莱狄投去一眼。
    “快去!”
    当栗唯拔腿就跑时,早有预备的米莱狄扭身一转,几乎是贴着他,从打开的空隙里扑了出去。
    又一次,她从绝境中找到了头发那么细的一丝天光。
    罗更与机关紧紧地跟了上来,但米莱狄清楚,他现在的阵脚已经乱了。
    当她半途一回头,反而突然扑向了罗更时,罗更蓦然一惊,似乎没料到猎物反咬;他的“卉”字机关急忙拦住了她,他自己稍一犹豫,却放弃了米莱狄,笔直冲向了娜娃二人。
    米莱狄转至机关身后,机关却没了下一步反应,因为它的主人已将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罗更哥哥?”娜娃似乎很吃惊:“你们怎么出来了?”
    “同样的话,我倒是想问你,”罗更沉沉地说,“你准备去哪儿?”
    “不是,是我的缎带……”娜娃一抬头,却发现缎带机关正瘫软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罗更低头从娜娃身上一扫,笑了。“分数牌都已经挂在身上了?”
    娜娃终于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不对劲。“不,因为我……”
    “你如果没二心,就把手抬高,我要拿分数牌了。”罗更打断她,戒备地命令道。
    他果然够小心,想到自己在靠近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可能会来抓自己的分数牌。
    “诶,好、好,”娜娃意识到了危险一样,忙举起双臂,说:“我真没有那个意思,罗更哥哥……”
    在那一刻,远处的缎带像一条真正的蛇一样,忽然昂起了头。
    罗更的精神都专注在娜娃身上,栗唯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当缎带蓦然从罗更身后直直扑向他的时候,栗唯爆发出了一胜断喝,一肩膀撞开了罗更,一起跌倒在了地上;罗更的分数牌当啷啷掉落地上的声音,一时间清脆响亮。
    就在这时,米莱狄像一只从海面上疾掠而过的信天翁般扑了出来;她没有扑向面色煞白的罗更,却反而从娜娃腰间狠狠地拽下了一只分数牌。
    六十分了!
    米莱狄一击得手,心跳如鼓,拔腿冲向了退出点。
    此时退出点旁边,相安无事地围站了好几个人,看起来都是不愿意蹚高塔家的混水,时间一到就要出线的。那骗了她入套的梦生族长刚刚登记退出,腰间已经没了分数牌;听见后方脚步声,他一转头,登时脸都白了几分,一边往旁边退去,一边朝楼上喊道:“她、她过来了!”
    他在跟谁喊话?
    米莱狄顺着梦生族长的目光一抬头,看见了二楼一身灰黑的西涯度。
    西涯度却没看她,反而向大厅另一边点了点头。
    ……就好像在发号施令一样。
    米莱狄抽空扭头一看,正好看见一个黑发少女朝自己转过了目光,紧接着,拔腿就朝她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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