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意思,昨天那场猎杀在新闻中竟然被定义为交通事故。”路明非在车里摆弄着手机。
    屏幕出现了圣三一修道院白色的巨墙,它的下方再也不是开着不知名野花的灌木丛,而是彻底化作了废墟。
    到处都是车辆的残骸,消防人员正在动用高压水枪来熄灭那些火焰,整个谢盖尔耶夫小镇都被封锁,警车、救护车、消防车、新闻采访车铺天盖地。新闻的背景中还有大声抗议的信徒,他们愤怒的要求官方给予明确的说法。
    “这也太糊弄人了吧?”陆离也在汽车的后座,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弹壳他们怎么解释的?”
    “根据发言人的说法是……是帮派火拼?”路明非点开文字专栏,高科技手机自动把俄语翻译成中文。
    “他们把哈雷摩托与凯迪拉克解释成两伙来自不同的帮派势力,根据交警的调查报告显示,是两伙帮派分子恰好在谢盖尔耶夫小镇外飙车,意外地发生了交通事故。双方大打出手,最后引发了流血事件。”
    路明非默默地关上手机,已经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学院里糊弄调查组好歹用钢铁侠和超人呢,两伙帮派大半夜在荒郊野岭飙车还互相射击,听起来也太扯淡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盯着左侧的楚子航,可惜楚杀胚仍旧呆萌地眨着大眼睛,不明所以。
    “俄罗斯警方用帮派分子这个解释糊弄大众,他们以为这里是日本么?”
    “你恐怕把俄罗斯的治安环境想得太好了一点。”亲自开车的零忽然插了一句,“我建议你查一下‘古拉格’。”
    “古拉格是么?我搜搜……”路明非点开了维基百科,“我靠,你们这里这么彪悍吗?”
    这场对话发生在离开安息之地的第二天清晨,他们在小镇被封锁之前驱车离开,当言灵·催眠结束之后已经是六点了,睡饱了揉着眼睛起床的教士们在圣三一修道院发现了这一幕。
    幸好这起被官方定义为‘交通事故从而引发的帮派火拼’发生在谢盖尔耶夫小镇外,没有波及圣三一修道院,否则愤怒的信徒说不定会干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不过这些都和陆离他们没有关系,零今天亲自驾车,去找那位可能知晓黑天鹅港真相的人。
    目前劳斯莱斯行驶的这条公路上,远远能眺望到伏尔加河畔,也不知道是某种征兆还是这里独特的景色,视线穿过车窗,真能看到河上的黑天鹅群,老人们站在河边凝望, 脸上的神色大多是缅怀。
    “哎呦。”位于副驾驶座位上的苏恩曦忽然喊了一声。
    她没有系安全带, 导致劳斯莱斯进入丘陵地带后免不了颠簸, 尤其是零的车开得飞快,好像手里这辆不是名贵的劳斯莱斯,而是参加f1拉力赛的那种专业超跑。
    险些让苏恩曦的额头撞到车顶。
    “附近有人。”陆离没去管这个自讨苦吃的家伙, 手捧‘新鲜的椰子’(插着铁吸管的翡翠之心),望向窗外。
    很那想象这里距离谢盖尔耶夫小镇不远, 但完全是另一种胜概, 四处都是丘陵, 挺拔的白桦栽培在上面,不知名的黄色野花连成茂密的一片, 就像有人织了一张毯子铺了上去。
    在黄绿混合的旷野中,不少狙击手用瞄准镜观察这辆劳斯莱斯。
    “难道是加图索家族不死心?被昨晚的失利冲昏了头脑?”经由提醒,路明非才发现这些暗哨。
    对于加图索家族, 他有所耳闻, 听说前身是意大利黑手党, 后来洗白摇身一变变成了赫赫有名的贵族。昨日发送的那张照片可以说是莫大的挑衅, 毕竟波吉亚·加图索的死相着实凄惨了一点,r18+级别的电影分类都不能过审。
    “不是来暗杀我们的, 加图索家族已经进入了缄默状态。”零说。
    在她冷漠的发言中伴随着刺耳的急刹车,昂贵的制动器也无法让这台古董轿车瞬间停下,尾部喷管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响, 可以想象这辆车终究被飙到了何等的急速。
    前方竟然是哨卡,红白涂色的栏杆长长地横着, 拦住了唯一的路,两侧是手持ak47的士兵过来查验证件。
    苏恩曦降下车窗, 流露出‘我是女王殿下的跟班别来挡我们路’的骄傲神情,不耐烦地递过去相关的证件。士兵核对无误后放行, 还对着尾气敬礼。
    等到车辆重新行驶在平坦的公路上,能看到这个季节脆嫩的白桦林已经绿了,一大片树荫笼盖着院落,烟囱中冒出的烟袅袅隐入蓝天。
    “这些人是保护我们即将要拜访的对象?”陆离把吸管里最后一滴液体吞咽入腹,问。
    “准确的说,是监视。”零说,“他是前国防部长,知道太多秘密了。”
    “来头这么大?”
    路明非一惊,他忽然意识到这次拜访并不是想象当中的轻松,因为素未谋面的老人竟然住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可不像以正常状态退休,更像是……被等着审判或者被监禁的囚犯。
    没有人回答,呼啸的风中只有叶片在滚动。
    劳斯莱斯终于停下,在后半段的路程内,车速并没有飙升,反而是一种平稳的状态,似乎是给予拜访对象的尊重,免得打扰了这里的清静。
    “嗨!”
    当陆离拉开车门的时候,就听到有人站在门口大喊。只不过这个招呼不是给他的,而是给零的。
    门口站着一位约莫六十岁左右的老人,穿着藏青色的大衣,魁梧得简直就是一头熊。他的面色赤红,不是因为天气炎热,而是那种饱经风霜的干练。脸上有一条不易察觉的伤疤,身上带着退伍军人的气质。
    老人张开臂膀,零也与他拥抱问好。
    而路明非则有些吃惊,他记得零有非常严重的洁癖, 虽然老人看起来不脏……但学院里的图书馆和那群恨不得用消毒水洗澡的家伙,看起来远比这个院子和老人干净。
    不过两人的拥抱虽然因为身高的诧异有些滑稽, 但一点也不违和, 仿佛孙女来探望居于乡下许久未见的祖父。
    “莫非是零的祖父?”路明非心里想,这样好像也不奇怪, 罗曼诺夫家族出了一个前国防部长,听起来挺扯淡……但现实比想象要更扯淡。
    “今天难得来了这么多客人。”老人与零结束问好之后,这才眯起眼睛扫视新的客人们,嘴角勾起的笑容耐人寻味。
    他依次扫过面无表情的苏恩曦、人畜无害的楚子航、有些拘谨的路明非,到最后久久定格在陆离的身上。这个年轻人身上透着一股书生气,看起来是文职人员,但给他的感觉尤为危险。
    谷俏
    陆离面对扫视的目光,只是轻轻点头。
    “他是瓦图京陆军大将,曾经是国防部副部长,现在是一个被监视的老人。”零以平静的口吻解释道。
    “你们好。”瓦图京用俄语问候,他缓步走来,离近了那股压迫感越来越重,对着苏恩曦伸出手。
    从一开始老人就是用俄语,路明非一直听得云里雾里,毕竟不是谁都在卡塞尔学院进修过,不过当那只粗糙的大手伸过来时,他立刻小心翼翼地握了上去,毕竟疑似是老同学的祖父嘛……
    “奇怪,这种上门女婿见老丈人的拘谨感是怎么回事?”路明非连忙松开了手,有些吃痛地想。
    他无法判断瓦图京是否具有龙血,但手上的力气还真不小,就像握住了烧红的烙铁。
    想到这里,他忧心忡忡地望向楚子航,果不其然,面瘫师兄的手也是赤红色的。
    而到了陆离这里,面对瓦图京那只有力的大手,两人紧紧地握在一起。
    在外交礼仪中,握手越亲切时间越长代表双方的关系越精密,他们的手紧紧地攥着,好像被胶水黏住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当年一起参加过卫国战争呢。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零望着他们紧密不可分的两只手,说。
    瓦图京爽朗地大笑起来,收回手臂,重重地拍了拍陆离的肩膀,竖起大拇指。那两下在路明非看来足以拍碎岩石,但是陆离的身体连摇晃都没有。
    “老了,不如年轻的时候了。”老人苦笑着摇头,“进屋说吧。”
    路明非还是没听懂这句话,只能求助似地望向陆离。陆离下巴轻轻一抬,示意路明非的兜里不就有一位免费的同声传译吗?
    路明非恍然大悟地掏出耳机,还不忘分给了面瘫师兄一个,连忙跟着那对祖孙亦步亦趋地走入木屋。
    屋里的格局极其简单,甚至朴素到了贫瘠的地步,远处的炉子上咕噜咕噜炖着牛肉,这里是餐厅也是客厅,另一个显然是卧室。
    “又是罐焖牛肉?”零身为卡塞尔学院排得上号的吃货,只是一闻就知道早餐是什么。
    “还有咸牛肝口味的欧拉季益与荞麦粥,都是我的拿手好菜!”瓦图京看见零正在摘手套,亲切地接过来挂到衣架上。
    路明非虽然有古董手机作为同声传译,但‘欧拉季益’怎么听起来都不像是菜名,数据库里也没有收录相关的知识,只能求助无所不知的陆离教授。
    “传统俄式松饼,早餐的一种。”陆离答,“有栉瓜、猪或牛肝等咸口味,也有苹果,奇非尔等甜口味。”
    老实说他对这个国家的习俗知道也不多,但除了炼金术之外最擅长的就是烹调食物,对于美食这方面也算是专家了。
    “你竟然知道欧拉季益!”瓦图京忽然转过身,“会做吗?我没想到有这么多客人。”
    “可以试一试。”
    楚子航和苏恩曦都是不通厨艺的主,乖乖地到餐桌前面做好了,陆离与路明非则被瓦图京这个退休老干部抓去当帮工。
    路明非负责的食物是削土豆皮,对于剥下过龙鳞的人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他把洗好的土豆装在盆里,任由那些冰冷的自来水冲洗,压低声音问:“教授,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们是怎么用双语沟通的?”
    刚才陆离的解释是中文,可瓦图京却是用俄语发问,发问之后他们用俄语短暂的交流了一会,让路明非觉得尤为奇怪。
    “一个能听懂中文的人,你认为不会说中文的几率有多大?”陆离用中文说,并没有压低声音,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被正在切牛肉的瓦图京听到。
    路明非摇摇头,鬼鬼祟祟地往案板上看了一眼,忽然发现瓦图京已经不见了,一只大手重重地拍在肩膀上,陡然一沉。
    “我……”‘去’这个字没说出口,路明非及时在嘴上刹车了。
    凭空出现的是瓦图京,他就像一头熊搂着自己的两个幼崽那样,环抱住了陆离与路明非。他的移动悄无声息,甚至连心跳在移动的过程中都减弱了。
    “这是她第一次带男生来这里。”瓦图京用不熟练的英语说,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懊恼,“但一下就带来了三个,都说长得漂亮的男孩子容易骗人,但是你们三个,哦,不对,是两个……”
    英语是路明非为数不多擅长的技能之一,根本不需要芬格尔的声线贱兮兮的翻译,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当然他没有胡子,唇上只有细小的绒毛。
    “我擦想不到您一个俄罗斯人还看过《倚天屠龙记》?不过您看过的版本是不是不对?这句话是殷素素说的不是张翠山说的!”白烂话之王火力全开,不过他脸上还是保持着乖巧的笑容。
    瓦图京这么说也不能算不对,虽说他路明非打扮过后勉强算是一枝花,但陆离教授和杀胚师兄都是王昭君、貂蝉那个等级的,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我是她的老师。”陆离也没想到前国防部部长竟然这么八卦,直接了当地说,当然后半句没有说完——只不过是来自另一条时间线。
    “那就是那个孩子?”瓦图京忽然转头,瞄向乖巧有礼的楚子航,“虽然看上去成年了,但是心里状态是不是不太对?”
    路明非已经无力吐槽了,但不得不承认,这种上了年纪的人眼光真毒辣。
    “或许您应该问一问路明非同学。”陆离把一直被忽视的路明非推了过去,s级脸上露出欲迎还拒的羞涩表情……
    瓦图京一怔,旋即大力拍打路明非的肩膀,拍打的部位从上至下,似乎屠夫正在选择最肥的那只猪。
    “不错,你看起来不会骗人。就是身子骨弱了点,以后多吃点饭!”
    胸口又被插上一刀的路明非还没来得及否认或者承认,就看到陆离已经将制造完毕的欧拉季益塞入烤箱,手上虽然正在调节时间与温度的按钮,头却转了过来。
    “在等待早餐的这段时间,我们是不是应该谈一点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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