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敲门声声声入耳,如催命音符,骇得小炯为脸色苍白,缩成一团躲在母亲怀中。
    徐小姐搂着儿子,攥紧丈夫手臂,紧张不已,不由看向顾植民。
    只见顾植民此时已然大变样子,经过妆造,他脸色蜡黄,眼圈发青,一副久病之态。顾植民拍拍妻子手,起身去往大门。事已至此,已容不得他不出面。
    他嘱咐小傅守好屋内,然后整整衣衫,从容拉开大门,与门外守着的商会人士迎头打了照面,眼睛不由瞪大。
    只见那领头之人身材瘦小,衣冠楚楚,叼着烟枪,笑望过来,不是许广胜却又是谁。
    故人重逢,刀光剑影。
    许广胜望向他蜡黄脸颊,轻笑一声。
    “嘿哟,多日未见,顾兄怎么病成这样?可是做公司太苦,熬坏了身子?”
    顾植民一副体弱模样,与他周旋起来。许广胜心中畅快,态度十更显傲慢,话里话外,是要强逼顾植民入会,受他辖制。
    顾植民苦笑一声,言道并非自己不想入会,只是如今公司经营不善,濒临破产,恐怕已经丧失了入会资格。
    他指指身后,让众人看清屋子的萧瑟模样。
    “如今讨债的三五不时就登门闹腾,阿拉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他一拱手,“倘若要我加入商会,恐怕不仅不能增砖添瓦,反而会给商会惹上麻烦,那顾某的罪过可就大了。”
    许广胜身后几人眉头皱巴起来,许广胜却冷笑一声,笑骂顾植民作茧自缚,咎由自取!他言辞如刀,又辛又辣。顾植民为了大局,只能强自忍耐,心中十分煎熬。
    商会众人互相望望,一人提议,此事不如就此作罢,勉强入会,也是不好。
    许广胜却不愿轻易离开,好不容易见他惨状,正想多瞧几眼,一解心中怨气,他继续赤口毒舌,奚落他许久,顾植民只半躬身子,木然听着,直站得腿脚发麻。
    商会众人对两人官司既不知情,亦不关心,因此听得颇为不耐,正要许广胜离开,他却突然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顾植民起来,直把顾植民看得心中打鼓,担心看破自己脸上手笔,届时却无法收场。
    许广胜上前两步,正要伸手摸他脸颊,一伙人风风火火突然闯了过来,却是小贾、阿平及一众伙计工人。他们打扮成地痞流氓,装出一副凶狠模样,携刀带棍,一见顾植民便骂骂咧咧,将许广胜挤到一旁。
    小贾一挥手,众人瞬间散开,将培福里33号团团围住,又把顾植民逼到墙角,做出一副堵门讨债的样子。
    阵仗拉开,顾植民心下一松,面上却更显惊慌。许广胜等人却一时怔住,愕然不已。
    许广胜环顾四周,见来者众人个个面生,且凶神恶煞,不由问道,来者何人。
    小贾、阿平装作流氓头目,态度十分嚣张蛮横。
    “阿拉什么人?是他大爷!”
    阿平气势汹汹,扯着顾植民衣领吼道:“这姓顾的欠了我们大笔钞票,侬说阿拉来干啥?!”
    他嘬一口香烟,将烟头掷到地上,狞笑一声。
    “无关人等,劝你们还是速速离开,否则刀棍无眼,伤了人可就,嘿嘿……”
    许广胜不响,反而狐疑起来,望望他们,又回头瞧瞧33号,目露精光。
    阿平见状,松开顾植民,大着胆子,佯装蛮横。他掂着手砍刀,不怀好意地打量起商会众人。
    “不想走?蛮好蛮好!看你们穿戴齐整,想必也是有钱老爷,是要替姓顾的还债吗?”
    几个汉奸商人闻言,眉头皱起,伪军们也板起面孔,手都摸向腰间。
    阿平一挥手,工人们都举起手里枪棍,做战斗状。
    顾植民见状,心头一凛,他抬手作揖,向小贾、阿平告罪,温言细语,言称自己必会还上债务,砸锅卖铁也不足惜,只求他们再宽限些时日,不要牵连无辜人物。
    许广胜面色难看,他望向阿平,眼神如狼似虎,谁知阿平竟也毫不露怯,直直盯着许广胜。正僵持时,但听一人高呼。
    “警官们,闹事的人就在那儿!”
    许广胜回头一看,几个法租界巡捕正往这边来,他眉头一皱,偏头一瞧,身后伪军手从腰间放下,开始陆续往外撤走。
    培福里在法租界,日本人不愿越界闹事,许广胜借不到威势,只能作罢,他临走前,狠狠瞪一眼顾植民,仿佛在说,此事还没完结。
    待众人离去,顾植民才长舒一口气。原来他做了几手准备,提前安排好,让阿凌去租界巡捕房报案,说有人聚众闹事,危害租界安全,这才引来巡警。
    赔送许多大洋,送走几个巡警,顾植民终于躲过一劫,继续经营百雀羚。
    此时上海虽然沦陷,日货充斥市场,但有骨气的国人都不愿购买日货,许多国货老牌都西迁躲避,百雀羚成了许多人的首选护肤品。
    风雨飘摇之中,百雀羚生意反而兴隆,幸好顾植民深谋远虑,提前备好了大批生产原料。然而储备哪有日子多,润肤霜生产的重要原料逐渐告罄,顾植民带人采购,却发现此时市场已被日商垄断,不入会的商家购买原料价格奇贵,顾植民和徐小姐一番商议,决定绝不妥协,更不给日本人赚暴利的机会。
    因此,顾植民找到掮客,从黑市购买原料,这大大提升了成本,加上人工、运输等费用,成本几乎和售价持平。但顾植民下定决心,绝不发国难财,他咬牙支撑,哪怕没有利润,也坚决不涨价。
    小傅和阿凌等主事商议,愿意每月削减自己两成工钱,帮助百雀羚度过难关。宋北山、如意、阿平、小贾等人也纷纷响应。如今正是国难当头,国人应当团结一心,守望相助。
    阿凌将钞票交给顾植民,真挚地向他请愿。
    “昔年侬不计较阿拉搞砸了侬工作,还出手相助,让阿拉这些人有门事业糊口,不至于流落街头,如今到了还这份恩情的时候,请侬万万不要推辞。”
    顾植民感动非常,他拍拍阿凌肩膀,把钞票塞回他手里。他正是拿他们当作家人,才不能收下这钱,国家大事,他帮不了,但坚持不涨价,却是他力所能及的,如此这般,也算为国为民略尽绵薄之力。
    阿凌还要再讲,顾植民面上一板。
    “侬如此做,岂非是让我做那不仁不义之人?日后旁人评说,只道国难当头,我非但不体恤员工,反而借机压榨工钱,如此,又将我顾某置于何地?!”
    阿凌等人这才作罢。
    自日本占领上海,一力打压本地商人。顾植民强撑不入商会,境况更加艰难。因此,为躲避日本人眼线,顾植民只能晚上偷偷送货。
    这日夜晚,顾植民送完货物,带着小傅等人悄悄穿行在日占区,往培福里赶。
    路过一弄小巷,远远地却听见几声凄惨的哀嚎,顺着风飘过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激得人寒毛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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