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中央大学附近某处路口。
    夜幕如浓稠的墨汁般沉沉压下,只有稀疏的星光在乌云中隐约闪烁,寒风从江边吹来,夹杂着些许潮湿的气息。
    寂静中,几辆关闭着车灯的军用卡车在路边急停,一个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从车上跳下,他们拖来铁丝网和拒马将公路截断,军靴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噪声传出去很远。
    响声惊醒了周围的住户,居民们趴在窗边和门后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不敢发出一丝动静,更不敢露出一点亮光。
    对于这样的场景,众人并不陌生,这两年每当有士兵封锁交通,便意味着一场大搜捕即将开始。
    至于原因,可能是日谍作祟,也可能是抓捕地下党,但不管因为什么,搜捕结束后居民家中总会丢点东西。
    所以哨卡还没设好,妇女们就已经捂住孩子的嘴巴躲进了卧室,男人们也藏好了家中的财物等待军警上门,年轻女子们则熟练地将锅底灰擦到了脸上。
    这与敌占区百姓的遭遇极为相似,只不过在敌占区,摔锅砸东西的是日本人,这里却换成了果军和警员。
    几分钟过去,砸门声和呼喝声如约而至,身穿黑皮的警员闯进一间间房屋,对里面的人员进行盘问。
    “姓名?”
    “年龄?”
    “家中有几口人?”
    “所有人都出来站好。”
    每家住户内都有警员手拿户籍册与电筒,对户主提出相同的问题,在此期间,屋里还不时响起锅碗瓢盆的碎裂声以及妇孺的哭叫。
    古琦与吴景忠站在街边,两人听着此起彼伏的响声皱了皱眉头,但没有多说,更没有阻止警员的打算。
    毕竟白问之的手下就这样,要是纪律突然变好,反而会引起敌人的怀疑,如此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搜捕在持续,偶尔有人被反绑双手推出房门,这是资料与户籍册不符的可疑人员,这些人将会被带回附近警署接受进一步甄别。
    吴景忠递给古琦一根烟,打着火机问道:“副局长,您说说咱们会不会碰到地下党?”
    古琦嘴里叼着烟,右手挡住火光和呼啸而来的寒风,眼睛扫过蹲在地上的可疑人员,脑袋轻轻摇了摇。
    “可能性不大,地下党比日谍谨慎的多,不过搂草打兔子,说不定就能碰到一两个大意的异己份子。”
    俩人不知道的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左重此时正在查看老k的电文,电文里老k表示,收到预警后山城的地下情报人员已经进入蛰伏状态。
    时间缓缓流逝,三号嫌疑人落脚点仍然没有找到,吴景忠有些焦急地在路边踱步,古琦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香烟。
    机会只有一次,一旦三号嫌疑人察觉到危险,直接从山城撤离,军统想抓到对方就难了。
    忽然,一名化妆成警员的小特务匆匆跑到古琦和吴景忠面前敬了个礼:“报告,发现一名可疑人物,这家伙试图逃跑,被咱们的人摁住了。”
    “前面带路。”古琦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快步离开了原地。
    小特务领着古琦和吴景忠走到一片破旧的民居前,几名士兵已经将一人摁在地上,此人身形瘦小,脸上满是泥污。
    “把头抬起来!”吴景忠冷冷说道。
    对方仿佛没听到,将头转到了另一边,眼神中透出一股狠劲,小特务当场给了他一脚。
    吴景忠摆摆手让小特务让开,揪起男人的头发仔细看了看对方的样貌,起身对古琦说道:“副局长,不是咱们要找的人。”
    “恩,带回去严加审讯,他身上肯定有大案。”
    古琦也失去了盘问的兴趣,真正的间谍不会这么冲动,此人大概率是犯下大案的江湖人士,问清楚犯了什么案子毙了就行,大小也算是一桩功劳。
    同一时间。
    距离古琦两人数百米外的居民区内,几名警员敲响了一座院子的院门,被临时抓差的归有光跟在他们身后,余光不停扫视周边。
    院内很快响起了一个妇人的声音,不多时院门打开,警员们一拥而入,归有光靠门边站立,伸手挡在嘴前打了个哈欠。
    借助淡淡的月光,他快速看了一遍院子,耳中听着警员与妇人的对话,心中默默提高了警惕。
    户籍册显示,这户人家的户主是男性,可为什么开门的是女人?
    归有光懒洋洋倚在门框上,右手紧贴腰间,随时准备接敌交火,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进可攻、退可守,一个翻滚便能躲到围墙后。
    至于这些警员,那就自求多福吧,反正抚恤金又不是军统出。
    按照预先制定的流程,警员检查了屋内是否有可疑物品,又数了一遍人数,发现少了一人,当即询问妇人对方在什么地方。
    妇人哆哆嗦嗦回答户主在码头做工,还提供了码头的名字和地址,警员将这些记录在案,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隔壁住户今天有没有出去?”归有光这时问了个问题。
    他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们这边又是问话又是搜查,隔壁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有点反常。
    妇人愣住了一下,茫然道:“不清楚,我已经好些天没见过赵先生了。”
    归有光从警员手里接过户籍册,看到隔壁只登记了一个住户,名字叫赵大洋,金陵人,职业是商人,今年四十多岁。
    此人的年龄以及身高都与三号嫌疑人接近,昏黄的手电筒光照在档案上,档案右上角的照片也与三号嫌疑人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眉眼之间。
    虽然只是几分相像,但考虑到嫌疑人去中央大学和袁宅时不可能不做伪装,这个叫赵大洋的人嫌疑陡然上升,起码值得重视。
    反手将户籍册扔回去,归有光抽出配枪,对带队警员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去敲门。
    警员心里大骂苟特务,可又不敢反对,只好硬着头皮走到隔壁院子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没有挂锁的大门。
    “给我有力敲,平时什么样,这会就什么样。”归有光挥了挥手枪,目光森然。
    面对枪口,警员哭丧着脸用手拍向门板,咚咚咚几声过后,院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不用归有光提醒,周围警戒的小特务快速将院子围住,六名装备了汤姆逊冲锋枪的精锐分成两队以一字队形站在大门两侧的围墙边,只待一声令下就破门而入。
    又过了几分钟,警员都快把门板砸烂了,赵大洋还是没出现,归有光彻底失去耐心,对手下比划了一个进攻的手势。
    既然大门没有锁,说明屋里要么有人,要么是敌人在故意混淆视线,目前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收到命令,两名隶属于特别行动小组的特务将拴着皮带的冲锋枪甩到身后,一个助跑跃上低矮的围墙,灵活地翻了进去。
    落地后,其中一人持枪面对院内建筑警戒,另一人摸索着来到院门处,双手在暗黑中沿着大门四周和地面仔细摸索,寻找可能存在的诡雷或陷阱。
    直至确定没有危险,第二个人轻轻拉开门栓,然后回身配合第一个人控制院内建筑的大门、窗口。
    归有光推开碍事的警员,带队进入了院子,院子面积不大,只有三间连在一起的平房和一片小菜园子。
    跟他一起进来的特务自动散开到要害位置举枪警戒,以防有人从屋内冲出来,即使这种可能性不大。
    看着黑洞洞的房间,归有光再次下了两条命令:“检查现场,派人通知古副局长和吴副处长。”
    当即就有小特务朝着门外跑去,剩下的人拿起手电、探针等工具,对平房内部和菜园地面进行全面检查。
    在平房内,特务们除了找到一个地下室人口,没有发现任何人或可疑物品,屋内桌椅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似乎已经空置很久。
    不一会,古琦、吴景忠收到消息赶来,两人刚想跟归有光交换一下情报,便听到有人大喊发现异常。
    三人顺着声音走到菜园,喊话的小特务指着一片红油菜汇报道:“副局长,二位处长,这里的土壤有翻动痕迹。”
    古琦心中一沉,疑似三号嫌疑人的赵大洋,没有锁门却无人的院落,失踪的袁初宇,被翻动的菜园,这些线索加在一起可不是个好兆头,他口中冷冷吐出一个字。
    “挖!”
    “是。”
    小特务们拿来铁锹和锄头开始挖掘,长得正旺的红油菜被铲到了一边,古琦闻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烈的尸臭味微微叹息。
    当挖到距离地表半米处时,小特务纷纷放下铁制工具,用手轻轻拨开泥土,片刻之后,一具尸体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吴景忠一手捂鼻,一手打亮手电照了照死者的面部,灯光下是一张惨白的年轻面孔,对方正是已经失踪数日的袁初宇,袁父袁母等不到自己的儿子回家了。
    泥坑中的尸体呈趴伏状,手脚处有绳索捆绑,关节扭曲严重,嘴中塞着布条,面容狰狞,两眼圆瞪死不瞑目。
    一个大好青年就这么死了,死得如此悄无声息和凄惨。
    归有光戴上手套摸了一遍尸体,抬头对古琦道:“体表和骨骼未见明显伤痕,具体的死亡原因需要尸检。”
    “恩,让凌医生过来吧,顺便向副座汇报此地发现。”古琦面露惋惜之色,轻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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