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容卿薄说,他与他那个继室生的女儿一朝得承雨露,飞上枝头,成了如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妃,如今他也是圣上最信赖的国丈了,当初富贵在手,如今权势又盛,还能穿着打扮如平民一般,也是有极好的耐性了。
    姜绾绾执着茶杯,瞧着他紧张又不安的苍老容貌,轻笑:“商大人何苦这般自我轻贱,既是亲自登门,这情面我便不得不给,负荆请罪便罢了,前尘过往我也不欲多做计较,只是这商时疫,我先暂时留在东池宫了,商大人可愿割爱?”
    商平怔了怔,忙道:“但凭王妃吩咐,王妃与时疫一母同胞,微臣自是放心的很,放心的很……”
    商玉州侧首,阴冷的对商时疫龇了龇牙:“这女的睚眦必报,你等死吧。”
    话音刚落,就听姜绾绾又笑了下:“哦,对了,我与玉州哥哥也有些话还未说完,不如一道留他在府内叙叙旧罢。”
    商玉州脸上的冷笑不及收回,立刻道:“不可能!”
    商平面露难色,看了他一眼,才迟疑道:“这玉州……是他娘亲的心头宝,他娘亲又惯是个不讲道理的,微臣……微臣怕她急了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微臣也是这两日才知晓她那些年做的恶事,竟瞒着微臣……”
    他稍稍顿了顿,才恨铁不成钢的道:“都是微臣教子无方,又御妻不力,微臣回去后定好好管教,再不叫她横生事端了,还望王妃……莫要与她计较。”
    这玉州,是他娘亲的心头宝。
    教子无方,御妻不力。
    莫要计较。
    姜绾绾安静的听完,没说话,只低头抿了一口清茶。
    原来,这世上没有娘亲捧在手心做心头宝的孩子,都是该死的啊。
    原来,这世上有娘亲护着的孩子,便是与娘亲一同不择手段的追杀别人的孩子十数年,都是该不被与之计较的啊。
    他这番话说的这般谦卑有礼,可既然敢驳了她的面,便也是不怕与她撕破脸皮了。
    有个女儿在宫里做皇妃,可比她这个做王妃的威风多了。
    容卿薄便是再权势,也只是个王爷,能拿一个得宠的皇妃怎么办?
    这一天,过的可真够恶心的。
    恶心的险些连这口茶都没咽下去,面上却依旧温和的笑着:“既是他娘亲的宝贝,那我也不便多留了,商大人慢走,我便不送了。”
    商平似是还想说句什么,但见她低垂了眉眼只顾喝茶,也就没敢再继续说,带着商玉州赶紧走了。
    寒诗直接对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姜绾绾搁了茶杯,在商时疫眼前俯下腰身,勾着他的下巴笑了笑:“又见面了啊,我们。”
    被当做献礼一般的丢弃在了这里,商时疫瞧着也不见半点焦急或者害怕之色,仍旧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瞧着她,乖巧道:“姐姐要打我么?”
    姜绾绾单手托腮,学着他的口吻不答反问:“你觉得姐姐会不会打你呢?”
    商时疫低垂了眼睛,委委屈屈道:“姐姐要打我,便打重一些吧,姐姐一次性发泄痛快了,以后就不总想着打我了。”
    “那怎么打,算重呢?”
    “我不知道……”
    寒诗实在看不下去了,几步上去:“我先前就说他有问题有问题,你不信,现在好了吧?险些命都搭他手里!这种人我见多了,表面上一副柔弱无害的模样,骨子里比谁都狠!再说了,他跟你一个肚子出来,模样与你半点不同,谁信啊!要我说,这分明就是那一窝蛇虫鼠蚁的另一个诡计,你要真信了,你就是个傻子!”
    柔弱无害是真的。
    骨子里狠也是真的。
    姜绾绾随手将商时疫身上的绳子解了,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他的俊脸,话却是对寒诗说的:“带他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去睡一觉,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多吃点,多睡些总是好的。”
    寒诗白眼一番:“姜绾绾,你是没听到我的话还是怎样?一次不行,还得赶着二次送人头?”
    “送也是送我的,你气什么?”
    姜绾绾起身,淡淡瞧他一眼:“别趁我没瞧见就打他啊,人家孩子还小,你给打坏了怎么办?”
    寒诗:“……”
    容卿薄回来时,带了一份茯苓糕与枣泥酥外加一盅剪花鳜鱼汤,月骨刚要一一拿出来,就被姜绾绾叫住了。
    她揉揉眼睛,合了手上的书过去瞧了一眼,道:“你送去寒诗屋里吧,拾遗爱吃甜的,鳜鱼补虚,我瞧他面色不好,约莫这几日是吃了点苦头,叫寒诗陪他一起吃了吧。”
    月骨像是吃了一惊,没敢动作,只看向主子。
    容卿薄正宽着衣,闻言也只是似笑非笑的觑了她一眼,便微微抬了抬下巴:“王妃既说了,那便拿去吧。”
    月骨这才敢应,带着食盒退了出去。
    姜绾绾将烛火拨的亮了些,一转身就见容卿薄还在盯着自己瞧,她扬扬眉梢:“殿下瞧什么?”
    “他与商氏沆瀣一气,想至你于死地,难得见你心软一回,怎么?念着他与你在同一处生活了几个月,下不去手么?”
    下得去手。
    她这样的人,除了哥哥,对谁都下得去手。
    姜绾绾接过他的外衫挂起来,淡淡道:“我与他不止在一处生活了几个月,还一起生活了三年,我一直觉得他至少应该是比我小三五岁的,因刚刚见到他时,还只是瘦瘦的,小小的一只。”
    说着,去拧了条湿帕子给他擦手。
    她难得这般贴心,反倒叫容卿薄有些受宠若惊了,连刚刚端着水盆进来的雪儿都愣了下,很快又退了出去。
    男人在檀香木的座椅内落座,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指,打量着她。
    “后来一起生活了三年,日子过的虽不怎么富庶,但白日里袭戎寒诗轮流去打猎,我与袭夕闲来无事种些蔬菜,做些点心的,倒也衣食无忧,他就在那三年的时光里飞快的长高,如今都高出我一个脑袋了,可见先前在商氏过的并不好。”
    容卿薄低笑:“岂止是不好,本王叫月骨去稍稍打探了一番,听闻这商氏一门未曾迁居京城时,在长清过的可是风生水起,奈何家境再好,他一个嫡子失了母亲与兄长的庇佑,被独自丢弃在了那豺狼虎豹一般的家境中,日子过的多艰难可想而知了,听闻他幼时曾至少有两次跌落水中,三次从高处摔落,还有一次险些中毒而亡,能自那女人的爪牙下全胳膊全腿儿的长大成人,他也算是福大命大了。你以为我是如何知晓你的消息的?便是他来通风报信的,细想便可猜得出他有多恨你与你哥哥,也恨商氏满门,他这三年卯足了劲儿的憋着,为的不过是先诱商氏杀了你,再诱我灭了商氏一门,最终这全部的疼与痛,都由你哥哥云上衣一人担着,便是作为他只带走你,将他丢在商氏遭人欺凌的报复。”
    姜绾绾沉默的听着,不做置评。
    容卿薄随手将她拉进怀里,尚带着微微湿意的指尖捏了她的下巴:“怎么?心疼了?”
    姜绾绾忽然侧首,鼻尖贴着他的颈项,轻轻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动作实在太过突兀,平白惹的男人眼眸骤然一深,连嗓音都沙哑了几分:“闻什么呢?”
    姜绾绾没说话,只对他温和一笑。
    难怪他跑宫里跑的这般勤快,前几日她其实就隐约闻到了一些,那香气清淡中透着一股极重的欲息,几乎要压过他身上的檀香味道,只是今日尤其浓了些罢了。
    “不早了,殿下去沐浴吧。”她轻轻推开他,起身。
    不等走开,他忽然又重重捉住她的小手,一个用力拽回了自己怀里。
    她一手撑住他胸膛,这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撞到他肩头去,按捺住心头的不悦,忍耐道:“殿下还有事?”
    容卿薄眸色深深的瞧了她一会儿,又低头在自己衣袖间细细闻了下,才道:“父皇这两日总唤我去他身边批折子,他又总待在商贵妃的寝殿内,难免沾染了点其他的香气,你既闻出来了,又闷着不问作甚?”
    姜绾绾不答反问:“问什么?”
    “问这香气是怎么回事,问我是不是看上宫里的哪个女人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本王来教你?”
    本王。
    他一般自称本王时,就是动了情绪。
    姜绾绾好脾气道:“问这个作甚,殿下贵为皇子,又是众皇子之首的摄政王,宫里多一个女子,少一个女子,自是无人敢妄加置评的,殿下难道要我又哭又闹,吵着逼问?然后逼着殿下发誓此生此世只与我一人白首,其他女子一概视而不见?”
    她一番话说的不疾不徐,又荒唐可笑,容卿薄竟是硬生生给噎的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姜绾绾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温和道:“殿下日后就不要再在这种俗事上与我吵了,不如多歇息一会儿来的实在,我先睡了,殿下沐浴过后便也睡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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