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声声唱。
    陆老爹一大早起来就走了,衙门里提供朝食,他不舍得浪费这顿饭。
    早饭罢,陆二漳很快也走了。
    打发走了二儿子,陆老娘收拾完厨房,扭头一找,发现大儿子又回他自己的房间了,想了想,过去敲门,“大郎!”
    陆洵正在兴头上,继续消化体内被灌顶而入的「文气」呢,闻言也不得不起身,过来打开门,“娘。”
    陆老娘掏出一小块银子,约莫二三分的样子,交给陆洵,“娘忽然想起来,家里快没盐了,正好你闲着左右也是无事,去称一斤盐回来。另有,眼看入夏,天要热起来了,娘想再给你们兄妹一人绣一个荷包,装些香料。你去拣绿黄红三个色,各称一两丝线回来。知道在哪里吧?”
    以前的陆洵,就只负责读书,家里的事情,是向来不劳他烦手的,不过布、面、油、盐,乃至针线,都是老百姓日常生活所需,逢年过节一家人逛街,他也是跟着去过很多次的,自然知道地方。
    只是,邺城有东西二市,相距不近,偏偏卖盐的和卖针线的,是分属两个市场的,要走路,并不算近便。
    老娘打发做事,自己名义上又正闲着,陆洵倒也并不推辞,只是却有点犹豫,“要两种都买么?买丝线要去东市吧?”他家离西市更近。
    陆老娘笑笑,“都买,你莫要嫌路远,你在家里憋了这几天了,不正好该出去走走?去吧,走走逛逛,也是散心!”
    她这么一说,陆洵顿时就明白了。
    买东西神马的,也就是个由头,主要是老娘还在担心自己整天闷在屋里,容易瞎想,所以打发自己出去散心。
    陆洵攥住银子,点头,“也罢,那我这就去!”
    结果陆三温听说自己大兄要上街耍,便也闹着要去。
    陆老娘还怕陆洵不乐意带着她时,陆洵却笑着开口道:“你要去也容易,只是要依我一句话,我便带你去!”
    见自家大郎说这话时言语带笑,陆老娘心里纳罕,心道这大郎似是真的开悟了,倒显得活泛了许多。
    “只要带我去耍,事事都依大兄!”
    小丫头才是真活泛,且惯会做戏,这时候一脸乖乖巧巧的小样儿。
    “那好,你要记住这句话:我说走时,就要走,不许你耍赖不走,我说不能买的,那就不能买,更不许耍赖非要买,如何?”
    “都依大兄!”
    小丫头兴奋得不行。
    她最喜欢出去逛街了,有吃有玩,强胜憋在家里千倍。
    于是兄妹俩略加收拾,便出了门。
    过不多时,两样东西一样都还没买,陆三温手上便已经拿了一串“糖球”。
    鲜果不值多少钱,糖却很贵,因此上,即便陆家不是太穷,这“糖球”也算是比较奢侈的零食了。平日里她便是撒泼耍赖,吃得也是有数的,因此很是珍惜。
    更关键的是,有了这么个吃食在手,她话就少了,也更乖。
    陆洵带着这么个小跟班,先走远路去东市,给老娘称了丝线,又走另一条道回来,要顺路去西市买盐,却是刚好路过福兴寺。
    道家爱清修,和尚家里却最爱做买卖。
    这福兴寺周围,虽非官定集市,却也开了不少铺肆,平常就很是热闹了,逢到庙会、年节,更是邺城人必逛的地方。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邺城另有一处名声在外的道观,唤做“玄仙观”,占地也是很大,但是不要说做生意,人家连香客都不要,平日里总是大门紧闭,一帮道人只管在观内清修。
    然而,那观里是住着真“神仙”的。
    因为这玄仙观,乃是修仙大宗门青山宗的一座下院,其观主据说在青山宗内部,也要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放到这邺城,就绝对算是一尊大神了。
    他家观里,自有自己的田地,据说在附近几个县里,有十几二十个庄子呢,自然不需要打开观门来逢迎香客,赚那一点香火钱。
    待走过福兴寺时,陆三温手里就又多了油纸包的一包香豆。
    “小相公,来吃碗酸梅汤吧?”
    路边有人在招揽客人,还是个蛮俊俏的小姑娘。
    “你就吃吧,你那么馋嘴,吃着吃着就吃成头小猪了!”
    陆洵随口吓唬自己妹妹。
    出来逛逛街,尤其还是这古香古色的城市,的确对心情有好处,他手里也捧了一包香豆,吃得嘎嘣响。
    陆小妹笑眯眯听着,有东西可以吃,她就特别乖,不还嘴。
    “陆家小相公,来吃碗酸梅汤吧?”
    都出去两步,陆家兄妹俩才回过神来,陆洵愕然扭头,却见那招揽客人的小姑娘,果然正看着自己,笑容明媚中略带些羞涩。
    他指指自己,“你……认得我?”
    那小姑娘每日里多与南来北往的客人打交道,就有羞涩,也是一眨眼就过的事儿,这时候便落落大方地回答:“小相公每日里来往松山书院,都走我家门前,更有一回,你同你的同窗一道,在我家店里吃过几碗酸梅汤哩,我如何不认得你?”
    这时不等陆洵回答,她家那坐客的草棚下,早已有个熟客笑着说:“怕主要还是人家小相公生得俊俏,这便容易记得吧?”
    一众食客,多是相熟的,此时不由哄堂大笑。
    小姑娘脸上顿时就添了一抹红晕,她“呸”了一声,却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亮晶晶的一双眸子仍是看着陆洵,说:“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小相公你走那么远路,便是不累也不渴,进来歇歇脚坐一坐,也是好的。”
    顿了顿,她抿抿嘴,看了小丫头陆温一眼,面红过颈,“你吃一碗,我送一碗!”
    食肆的草棚下,笑声又起。
    又有熟客打趣,“老顾头,你家小娘子长大哩,胳膊肘朝外拐!”
    也有人道:“这些年吃你家酸梅汤,怕不有少说几百碗,倒不见小娘子送我一碗?这是何人,为何你却送他?”
    眼看小姑娘被如此群嘲,都快扛不住了。
    她再是开朗外向的性子,这时候也低下头去,不太敢看陆洵了。
    “也罢,正好走得口渴,便吃一碗酸梅汤再走!”
    陆洵转头迈步,真个走了过去。
    陆温自是高兴,但这个时候她的兴奋劲儿,却又不在这一碗吃食上了,只是不住地盯着那揽客的小姐姐看。
    眼见陆家小相公竟真的进店,小姑娘登时满脸喜色,回头嗔着那帮熟客,“呸!满嘴里都是舌头!”却又欢天喜地的擦抹一张桌子,让了陆洵兄妹俩进棚子。
    店里客人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又同这食肆的老板老顾头打趣。
    这老顾头也就四十岁上下,被一帮食客们打趣,本是不该在意,但这时候偷偷看几眼那俊俏的小相公,面上却是不由得隐隐露出一抹愁色。
    这人不止她女儿认得,便他也是识得的。
    那邺城县衙里有名的陆捕头,便是他爹。
    那人又精又滑又是凶恶,这儿女亲家,他是真心不敢结的。
    可是……闺女又真的是长大了。
    此时陆洵却并不知道他自己已经在那老顾头的心里,被掂了几圈了,只是带着小妹坐下,不一时,那小姑娘手脚麻利地端了两碗酸梅汤过来。
    “多谢姑娘!”
    陆洵道谢。
    小姑娘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羞涩尚未褪尽,小声说:“我姓顾,小字叫红莲。”声如蚊讷。
    说完了,她却一边大胆地继续盯着陆洵的脸,看得目不转睛,一边顾左右而言他,“小相公可还要什么别的吃食不要?我们店里还有炊饼,有四色馒头、杂色煎花馒头、糖肉馒头、羊肉馒头,都是热的,好吃的紧,可要么?”
    这里的炊饼,其实是后世北方的馒头,馒头反而是带馅儿的,算包子。
    邺城明显是地处这片已知大陆的北方,面食盛行。
    陆洵满面带笑,“那就再添两个馒头吧,一个糖肉馒头,一个羊肉馒头!”
    他对于把肉做成甜的、包成馅儿,实在没有尝试的兴趣,但记忆中,自家小妹却很明显特别喜欢。
    那个叫顾红莲的小娘子特别高兴,“你等着!”然后就跑开去,不一会儿,拿小小的柳编浅平小篓端了两个馒头来。
    果然就是包子。
    还热气腾腾的。个头不小。
    搁在现代的帝都吃早餐,这一个包子就得卖你个十块八块!
    这下子陆三温的注意力终于被彻底吸引过去了,抱着包子开始啃。
    小姑娘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陆洵这才慢慢地拿汤匙,先吃起酸梅汤来。
    却在这时,邻桌那边早已过了“顾家小娘子年龄大了要找相公了”这个梗,正说起前不久下面南丰县的猫妖一案,并且很快,这个话题就又被引申开去,大家讨论起近些年大宋境内众人皆有与闻的妖怪来。
    说着说着,各种山精鬼怪都出来了。
    陆洵本是一边吃自己的东西,一边听他们聊,却忽然,有人扭头看见陆洵,竟是开口问他:“这位小相公既是松山书院的弟子,想必另有奇闻,可否拣一二件我等不知的,说来下饭佐食?”
    陆洵刚好吃完羊肉包子,正喝酸梅汤呢,闻言放下汤匙,笑了笑,倒是丝毫都不怯场,想想,道:“还真是有那么一个!”
    “哦?我等洗耳恭听。”
    食肆茶肆酒肆,何况还是路边摊,本就是聊这个的地方。一听这边起了话头,有新鲜的奇闻怪谈可听,大家都转过头来。
    陆洵便笑着说:“东海之上有一妖,名哥斯拉!此妖生来体大,长可数十上百丈,腰围亦有三十丈,生五百岁,乃修成妖怪,其声嘤嘤然,若女子初啼……”
    客人们本来听得新奇,正自神往,悠然若亲见一般,听到这里,都是一愣,随后便哄堂大笑。
    若说如女子啼哭,那这事儿很正经,但所谓“女子初啼”,就近乎开黄腔了。
    大家不曾料到,如此俊俏年轻而又文质彬彬的一个小相公,倒是也能说这些民间的俚俗腔调,是以不但顿觉亲近,且越发觉得好笑。
    这世上竟还有叫声如女子“初啼”的妖怪?
    桌对面的陆三温还小的很,听不懂,但正忙着刷碗的顾红莲小娘子,却显然是听得懂的,不由得当时就低下了头去,面色登时涨红。
    却在这时,笑声中,陆洵正施施然要继续说,却听到这食肆草棚的角落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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