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的名士风采!”
    郭芳一边气得心中大骂不止,一边却又不得不端着既显遗憾又表示理解的笑容,陪在自己兄长的身后,毕恭毕敬地送宋云新直到二门。
    郭家发迹太晚,而且是商贾之家,天然的就气短,因此在结交名士、高人、世家、宗门上,从来是不遗余力的。
    譬如对这位魏郡名士宋云新,那真的是捧着臭脚说真香的程度。
    逢年过节各种送礼,是最基本的操作,打听到宋云新喜欢什么,就想尽办法的寻来送过去,也已经不算什么了,甚至就连好不容易花费重金竞得的带星之诗,也一定会邀请这位宋云新过来与闻「初读」。
    就这样,打从这宋云新崭露头角、诗才初闻,郭家就开始刻意地结交,到现在粗略一算,已超十年之数,却仍然难以换取他哪怕三分的友谊!
    每次他有带星之新诗,郭家仍要花费重金购买一席听位,也就不说什么了,一个愿买一个愿卖而已,郭家做了几辈子人的生意,最喜欢这种交易。
    可是……就在刚才,宴席刚开,宋云新却起身要走!
    我家有如此喜事,昨日我兄弟二人亲自登门去主动送礼,明明说好了你会亲自过来道贺,结果你的道贺,就是过来坐一坐,酒席刚开就走了?
    十年,靡费白银数万两,我家先后两代人在你面前近乎奴颜婢膝,换的就是你过来坐这半个时辰?
    以昨日的应承之言而论,此举更是近乎戏耍!
    偏你还不能生气!
    人家这叫名士风流!
    讲的就是个率性而为!
    只好劝说一番,并说郭芳的这帮同窗们待会儿要作诗,正需要您这样的大诗人、大名士留下,帮忙品评一番。
    但是,没用,起身就走。
    饶是郭芬如此之好的修养,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变了颜色。
    郭芳更是当时就气红了脸。
    然而最终,还是只能好言好语地送出来。
    目送宋云新大袖飘飘地径直奔大门而去,郭芬背起手来,久久地站在台阶上,面色沉静,目光沉笃,一言不发。
    郭芳站在他身后侧方,一直到宋云新的身影彻底消失,似乎是在门口上了马,才半是无奈半是心酸地叹了口气,“大兄,结交这些名士……太难了!”
    郭芬的声音平静而冷峻,“不然又能如何!”
    郭芳无言以对。
    名满邺城的「郭大官人」郭芬,花钱如流水、向来交友豪气的郭芳,在自家豪宅的二门门口就这么站了好一阵子。
    终于,郭芬转身,平静地道:“走,回去!”
    花厅里热闹依旧,并不因为两位主人并一位贵客的离去,而减损了分毫喧腾。
    郭氏十年的跪舔,还是多少有点效果的,虽然刚开席就要走,显得超级不给面子,但这一次,宋云新这位魏郡名士,好歹总算找了点借口,说是眼见众后进云集,忽有所悟,要马上回家静思——这就算是给面子了!
    至少不至于让请客的主人家下不来台。
    刚一回到花厅,郭芬的脸上立刻就又洋溢起了笑容。
    …………
    宋云新过来坐了那么一小会儿,刚开席就起身,飘然而去,现场那么多人,不是没有人瞧出不对劲来。
    周显文就是其中之一。
    他父亲与宋云新多少有些交情,因此才能得一句“世侄”的称呼,对这位大名士、大诗人的脾气秉性,他是熟知的。
    然而眼看着郭氏兄弟小小失了一些颜面,周显文心中却只有高兴。
    别看你有钱,我等名门高第出来的人,就是能瞧不起你!
    好教你知道,上一辈子的名士,你们兄弟是没那么容易结交的,如我这般的下一辈,才是你们应当发力的重点呀!
    所以,更该秀给这兄弟俩看一看了。
    “诸位,诸位,别光顾着敬酒,纸笔已然在案,你我各自赋诗,以应此良辰美景、雅集乐会,如何?”
    眼看敬酒已经到了尾声,就连陆洵、严骏、裴易之流,也都已经上前敬酒道贺过了,周显文当即毫不迟疑地发动。
    “今日之事,应在喜庆,故而不论为诗、词、歌、赋皆可,主题却必须是恭贺郭兄仲德此番点亮第二处「星宫」之事,可有异议否?”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因此众人皆高呼,“并无异议!”
    “便如此行!”
    但这个时候,郭芬却忽然开口,满脸笑容地打断,道:“虽如此说,寒家如何受得起诸位一贺?不若把题目尽管放开,诸位皆畅所欲言,如此反而更容易吞吐豪情,尽显诸位之志、之趣、之才也!倒不必拘泥于制式,诸位意下如何?”
    这就是把题材彻底敞开了。
    随便你的主题是什么,都可以。这样一来,毫无疑问写诗就更容易了。
    郭芬倒是也想弄这么一个真正的雅集,像那周显文说的,那么多人都写一个主题,只为了恭喜自家二弟的又进一步,想想都觉得有牌面,将来结集出了,岂不是一番士林名望?
    但是,不行。
    他知道自己二弟是什么底子,也大概清楚这帮松山书院的弟子们的水平,让他们敞开了写,或许还能有一二首可观,让他们都写规定题目的制式诗,只会弄来一篇篇大同小异、空洞无物的东西,还不够丢人的。
    当然,这么一来,可能就让很多人准备好的作品,显得不那么精准了。
    于是郭芬还又补上一句,“当然,少年负意气,诸位皆昂扬向上之俊才,诗意百发,岂是我一商贾之人所能定论耶?诸位亦可自行决意,寒家无不感念盛情!”
    这就是轻飘飘一句话,把主动权又交还给在场众人了。
    总之他的意思,你们写啥都行!
    他既然这么说了,即便是周显文,也不大好硬是拧着主人的意思来,当下便顺滑地接过话来,“大官人既如此说,便当如此行!诸位,酒已在此,诗来!”
    当下便有一人,豪气地道:“纸笔何在,我先来!”
    于是全场轰然叫好。
    纸、笔,并一座、一几,马上就被搬了进来,那人马上坐过去,郭芳亲为研墨,那人沉思片刻,提起笔来,笔走龙蛇,很快就写了一首出来。
    并且马上,就有围在那小几旁边的人,大声念了出来。
    是一首五律,叫什么《贺郭二芳》。
    即便陆洵并不怎么真的懂诗,也能品味出来,这水平,也就普普。不过倒是还算顺溜,基本的对仗、平仄,应该是没出什么错。
    想来是真的有些才气的。
    律诗这种体裁,据说易学难工,可就算是易学,要想在遵循一应格律、对仗等严格的格式要求的情况下,还要写得顺溜、工整,也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更何况,今日到贺的这些人,大多都才十七岁上下!
    哪怕是人家提前打好了腹稿,这种水平也算说得过去了。
    也因此,此诗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叫好声。
    那人放下笔站起身来,更是获得了不少同窗的恭维。
    当然,天地气机没有给出丝毫的反应——这是很正常的情况,一帮十七八岁的学生,平日里也没听说有哪位是很有才气的,在这样的诗会上,能拿出这样一首四平八稳、辞意顺畅的作品,就已经很好。
    忽然出来一首带星的作品,反倒吓人。
    带星之诗要是那么好写,只写过几首二星之诗的宋云新,又怎么可能有那么高的地位、那么大的名气?
    而即便是这样的一首诗,已经给了严骏裴易二人,很大的压力了。
    两人这时候都多少有些紧张,彼此说起毫无意义的对口相声——
    “你有了么?”
    “已是得了几句,却还不足数,亦不足观。你呢?”
    “我也得了几句,然……”
    陆洵差点儿不厚道地当场笑出声来。
    好吧,不能笑。
    要是换了之前的那位原主陆洵,这时候说不定更作难。
    原主也是死读书,其实没什么诗才的那种。
    然而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却要发愁,该怎么才能写出一首不那么好的作品——凡是自己记得的,大多是流传几千几百年,还一直被传诵不休的名篇佳作,不是矫情,是真的要找一首次一点的,反倒不容易。
    写《将进酒》?
    场景倒是合适,改几个人名就能对上!
    但是,不管天地气机给的判定会是六星还是七星,哪怕五星,都能吓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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