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兄,我想到了,这是去年冬天下那场雪的时候,和骏兄咱们曾一起在书院里踏雪赏梅,你便是那个时候作的这首诗?对也不对?”
    裴易一脸激动地问陆洵。
    你说是那就是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编,谢谢你帮我把出处编好。
    “正是。”
    裴易当即为之拊掌,感慨道:“如此之才,殆非天授哉!当日我与骏兄也在,只觉入眼满是好景色,却偏偏一句好辞也无!当时还以为洵兄也如我二人一般,谁知洵兄心中却是佳句早成了!叫人能不叹服?”
    易兄,论作诗你可能不行,但是论拍马屁,你至少是五星的!
    然而陆洵不准备在这里继续坐下去了,哈哈一笑,直接跳过裴易的马屁,“吃饱喽,易兄,要不咱们……”
    “小气!”
    他这话才说到一半,就又被人怼了一句。
    真是聪明之极的一个女孩子,就是可惜长得不好看还脾气老大。
    这次陆洵坚持了,理都没理那说话的小丫头,从容地冲老员外一拱手,笑道:“听老先生品评古今,果是大涨见识,改日先生有暇,容在下再行请教。”
    没等老头儿说话,女孩居然再次嚣张地开口,“我赵爷爷现在就有暇,你请教吧!”啧……这小丫头真是讨厌!
    不过……赵?
    陆洵心中一凛,心底里略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见那老员外已扭头,看向身侧的小丫鬟,淡然而笑,道:“陆生大才也,何故如此无礼?”
    陆洵也扭头看向她。
    女孩抬头,又白了陆洵一眼,却还是乖乖地回答道:“谁让他那天一开口就是胡说八道的!一点都不像个正经的读书人!”
    老员外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呵呵地笑起来。
    笑罢,手指陆洵,道:“我以此人为麒麟子也,其龙鳞凤章、矫矫不群者,实在令我心折,正要与他多多来往,你却开罪了他,奈何?”
    这个问题有意思。
    陆洵笑嘻嘻地看着她。
    谁知这女孩抿嘴片刻,竟是真的站起身来,娉婷袅娜、盈盈而立,抬头瞥陆洵一眼,她俏生生地屈膝福了一福,却犹自带着股强词夺理的范儿,“陆相公是个大诗人,大才子,定不会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的,不过我还是给你作个礼吧!”
    不情不愿的。
    陆洵赶紧摆手,“嗳……不敢当,我只是个小诗人!”
    女孩又抿嘴,片刻后,再次屈膝一福,“陆先生,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小女子计较。小女子这厢给您赔礼了!”
    舒服了。
    “哈哈,姑娘太客气了,快快免礼。”
    女孩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气鼓鼓地回去坐下了。
    偏偏陆洵还一直都笑嘻嘻地看着他。
    她气得别过脸去。
    这时候,老员外才笑着道:“陆生风趣倜达,而又诗才横溢,实乃吾之友也!日后若有闲暇,尽可到帽儿巷寻我,就在附近,且我那宅子极是好找,你只寻门首写着赵宅的便是了。我那里别的没有,古今诗书倒颇有几卷,陈茶粗酒亦有几瓮,可略款待陆生,亦有鼓吹一部,可消乏醒酒。”
    “恭敬不如从命,改日必去拜访请教先生。”
    帽儿巷……姓赵?
    陆洵嘴上毕恭毕敬地回答着,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但眼角的余光却已经瞥到,裴易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了!
    不过还没容他想透,老员外已经冲不远处正忙着擦桌子收拾碗筷的顾红莲招了招手,笑着道:“小娘子,会账!”
    “哎,来啦赵爷爷!”
    顾红莲很快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过来。
    眼神儿又第一时间落到了陆洵身上。
    “连他们这两碗的帐一并会了。”
    老员外吩咐道。
    “这怎么好?已是打扰了先生清净,却还叫先生破费,非晚辈之礼!”
    “哈哈,我以陆生为忘年小友也,又得闻如此好诗,岂不该请你一碗酸梅汤?”
    陆洵哈哈一笑,不再争执。
    老爷子身后,那女孩虽气鼓鼓的,却还是老老实实掏荷包,付了钱。
    然而,顾红莲收了钱道了谢,却并未离开,而是频频目视陆洵。
    陆洵正起身,见状忽然想起刚来的时候,这小娘子好像说过让自己吃完了不要急着走的话,只好对赵老员外道一句,“老先生好走,失陪。”
    然后扭头看向那顾红莲。
    此时,这小娘子也顾不得羞,从袖口里蹙摸出一个崭新的荷包来,小声道:“上次我见相公的荷包已经旧了,就给你绣了一个新的,给你!”
    说完了,直接塞到陆洵手上,脸红红的快步跑开了。
    荷包还带着她的体温呢。
    陆洵拿在手上,捏了捏,看看,绣工精巧,是绣了一对鸭子,正在戏水。
    哦,这种鸭子有五彩的羽毛,应该是也可以被叫成鸳鸯。
    啧!
    含义丰富。
    这算是示爱了吗?
    身后老员外“呵呵”地笑了几声,小丫鬟倒是“嘁”了一声,显示她心里很不舒服——没办法,他俩还没走远呢,亲见亲闻。
    陆洵笑了笑,收起荷包,转头对老员外笑了笑,拱手道:“又叫先生见笑了。改日登门拜访,再向先生请教。”
    老员外笑着,淡然点点头,迈步走开了。
    临走前,那女孩又横了陆洵一眼,这才快步追上去了。
    裴易却是一直都低着头,谁都不敢看的样子。
    等前面两人略略走远,陆洵这才扯了扯他的衣袖,不让他装鹌鹑,拉到路边,问:“帽儿巷,姓赵,我怎么觉得有些耳熟?”
    裴易扭头,往那一主一仆的背影看了一眼,这才小声道:“尚书仆射!”
    轰的一下,脑子里好像闪过一道白光。
    陆洵忽然就想到是谁了。
    右手握拳一砸左手,“居然是他!”
    赵琦。
    此君历仕三朝,不但三督边军,更是先后两次拜相,文治武功皆称赫赫,更吓人的是,当今大宋皇帝,和已故的先帝,都是他力保登基的!
    他前后两次拜相的时长加在一起,长达十九年!
    天佑二年,也就是六年前,眼看当今陛下坐稳了皇位,他更是急流勇退,主动要求致仕,当今陛下几次挽留,见他去意已决,这才无奈加太师、尚书左仆射,以示荣宠尊信冠绝群臣——尚书左仆射是真的一品正衔,当朝第一的官职,只是朝廷早已不设了,然而即便是作为虚衔,赵琦依然是五六十年来第一个担任此职的人,可见这一官职的绝不轻授。
    近百年来,邺城走出的最高级别的官员了!
    当年他拒绝了皇帝的挽留,连赐给他在京荣养的大宅都不住,非要还乡,一度是天佑二年一整年邺城百姓热议的话题。
    若有热搜,这个话题至少霸榜半年。
    当然,他致仕之后,天佑皇帝毕竟还是稍稍嫩了些,有点急功冒进了,一度使得朝中局势有些不稳,边疆也遭遇了一次大败,这直接导致了年逾七十的另外一位当朝太师,周博的第四次拜相。
    这位周相公就更厉害了,作为赵琦这一生的好友兼政敌,他的前三次拜相,加一起也有足足十六年之久,且两人还有不短的共事时间,一度也曾号称“双壁”,原本是赵琦赵相公要比他多了三年宰相,但天佑三年第四次拜相之后,周博周相公到现在已经又干了四年了——竟然反超了!
    只不过,这位周相公在朝野上下的名声,比起赵琦赵相公,可是要差了不少的——第二次拜相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不少人直呼“奸相”了。
    当然,那已经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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