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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着他对声音尚存的知觉,凭着阿捷赫本能性的危险感知,他们俩穿过已经只有尸体的通道。无光海的技术员见他们出了大事却还想前进,拒绝走得更远,他也没办法。这家伙被天使驯化了这么多年,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
    继续往前是宁永学做的决定。他手里有卷轴地图,他希望往前走,他觉得唯一的优势取决于他们能不能趁早抵达类似于方舟核心位置的地方。
    现在阿捷赫很虚弱,为了指导他怎么用无面天使的权杖,她硬吃了一只羽翼,结果更虚弱了。在现实她从高大的女性缩水成少女,在这地方,她又从教堂里铁塔一样的神父缩水成了瘦小的人狼。
    她调节自己的体型真是一种艺术。
    对奥泽暴来说,天使们似乎带有一种强烈的毒性。好在这只羽翼的毒性不如宁永学的胳膊强,她姑且还能动,也不需要吐得满地都是。
    至少现在他能配合她发出的高频率鸣叫启动权杖了。
    由于阿捷赫体型缩水,他们按地图找了一条通风管钻了进去,虽然刺鼻的硫磺味呛得他直咳嗽,他还是在里面蹒跚爬动。
    她受的枪伤现在也没恢复,宁永学也发现自己愈合的速度变得极慢,腹腔里还是一片尚未长成的畸形组织,往下滴答着血珠,在通风管里和她的血混融在一起。
    曲奕空的意识被放逐了,阿捷赫虚弱无力,他也被阻断了一些东西,应该都是炼金术士干的好事。他无法迅速恢复伤势了,虽不彻底,却很致命。现在他不仅要顶着掏空的腹腔往前爬,从曲奕空的意识里不再回流情绪之后,他也没法完全激发销魂秘术了。
    阿捷赫爬得很勉强,宁永学还要爬得更勉强。他受了重伤,但是他的神智很清醒,血的道途本该带来强烈的诅咒,却无法影响他的视野和思维一丝一毫。
    但他状况很差,他的嘴边不停往外渗血。前路狭窄黑暗,在他膝盖和双手下来回晃动,当然它们是不会晃的,肯定是他的身体在晃。
    虚弱感淹没了他,他扑在满是硫磺味的通风管里,跟着翻身躺了下来,感觉自己没法动弹。阿捷赫从他身上爬了过去,血从她腹部一侧的弹孔滴到他脸上,落在他眼珠上,糊得他视线都浑浊了。
    他的意识体居然还有完好的眼睛,真是了不起。
    宁永学动也不想动,从他们在旅店遇见曲阳和他的霍尔蒙克斯一直回忆到现在,他不停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被困住了,就像一起陷入一个漫长的梦境,而肉身都在外面任人宰割。
    “镜子。”
    这说话声响起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阿捷赫又爬了回来,用毛绒绒的爪子把一片小镜子放在他身上。如果她不是那么虚弱,她本来可以把他一路拖去取来镜子的宽敞地方。
    见他还是半死不活,阿捷赫只好把镜子举起来,端在他面前。
    宽敞的办公室,杂乱的桌子,钢笔,手抄本,纸张,拆开的报纸,一摞原始的古代文献。从正对着他视线方向正襟危坐的阿芙拉来看,可能还有一面小镜子,——专门用来在宁永学路过镜子的时候观察他。
    阿芙拉看了他一眼,又盯着阿捷赫端详了一阵,最后才转回视线,在镜子那边对着他眨了眨眼。“嗯?你怎么回事,学弟,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你都在不同的时间陷阱里?”她问道。
    “这是个,呃......”
    她一脸微笑,不过只有嘴唇的弧线在笑。“你还记得我们说过什么吗?如果你想让我把镜子扔掉结束这场对话,你就继续呃下去,然后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
    “这里是低地。”
    “很好,”她见状低下头,提起钢笔抄写报纸记录,“你为什么知道低地?说说看。”海场明明是冬季,她却穿着很单薄的白衬衫,除了衬衫就只有一条系得很整齐的领带。
    内务部的办公室一定很暖和,虽然宁永学现在待得地方也很暖和。
    “我在矿井遇见了一个虫巢人,这是它说的。”
    “很好,现在我知道虫巢人当年迁徙的方向了。这事我会给你记一笔功劳,继续加油吧,学弟。那你是想知道怎么才能离开低地吗?”
    “我遇见了更麻烦的事情。”
    “这句话的意思低地还没麻烦到你要找我求助吗?”阿芙拉问他,“或者只要不是走投无路了,你就不想看见我的脸?”
    “您这样说我很惶恐。”
    “你明显一点也不惶恐,”阿芙拉眼睛也不抬地问道,“然后呢?怎样了?发生了什么让你绝望到要找我来求助了?”
    宁永学解释了自己的困境。
    “天使在虚空中航行的载具吗?还不错。这事我会算在你的功劳上,能从里面带出什么东西吗?”
    “前提是我们能出来。”
    “为什么是‘我们’?”阿芙拉终于抬起眼睛来。她收敛了微笑,“我有救助外人的义务吗?不把你旁边这头白魇记录编号送进收容所,已经算我很近人情了,你还想让它出来?”
    白魇......白色魔鬼?这称呼应该是中都方面给奥泽暴起的学名。看来科研所和内务部不是很喜欢音译。
    “我可以为她做担保。”宁永学说。
    “很好,做担保,这个说法不错。你的担保有多少分量,说说看?”
    “尽我所能。”
    “太模糊了,不过也罢,你这样子看着神智就清醒不起来。这样吧,从你身上取点血,再从她身上取点血,把你们俩的血混在一起,按我的指示在她脖子上画一圈噬身蛇的符文。”
    “这举动有什么深意吗?”
    “你不需要关心这个,”阿芙拉一脸微笑,“你只需要回答‘我同意’,或者‘我会尽量劝她也同意’。”
    “我同意,我会尽量劝她也同意。”
    “现在把你要做的事情说给她听。”她吩咐说。
    宁永学点点头,毕竟镜面两侧传达的事情只有他才能看到、听到、感知到。
    等他传达了阿芙拉的要求,阿捷赫表现极其诧异:“她想说什么?她想做什么?”
    阿芙拉笑着通过镜子观察她,好像就是在等她的质问,然后她继续提要求:“我想说,她要么就死在这里,要么就套上我们给她的项圈。当年旧萨什的皇室给她套上了项圈,没有我们不能给她套的道理。”
    宁永学觉得自己被难住了,他尽可能委婉地传达了阿芙拉的意愿,说她需要加一层额外保险,否则就不会救人。
    “你的上司还真是有意思啊?”阿捷赫盯着他。
    阿芙拉甩了甩钢笔头,一滴墨渍溅在纸页上。“她这种从崩溃前夕的世界里逃出来的怪物很特别,所以我也会用特别的方式应对。”她说,“你就直接告诉她吧,学弟,我会借你当木桩把她拴在内务部,这事没有谈条件的余地。”
    “她想要你在内务部给她干活。”宁永学说。
    在阿捷赫陷入无言的沉默中时,阿芙拉起身取了瓶香槟,当着他的面往高脚杯里倒了一杯。
    “具体要求其实很简单。”她倚在桌边上,往下俯视着他们俩,“这头白魇要为我工作到死,可以是她死,也可以是我死。当然了,我是个开明的人,我会让她负责自己擅长的领域,比如说支持她带队去脑域探路。如果她不开心,我就派我亲爱的学弟你和她做个搭档,陪她一起去,这也没问题。”
    这发言实在很难形容,听着就像他是男公关一样,宁永学只能把原话传给奥泽暴。
    “好,条件提的不错!如果我不接受呢?”阿捷赫反问道。
    阿芙拉笑了。“告诉她,她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白魇这种智力比狗还低的东西里能有她这种特异个体,我很惊讶。不过,她毕竟也是个白魇,给她基本人权需要我付的代价可不是她这个身份能偿还的。”
    宁永学咳嗽一声,选择不传这话。“现在我们除了死在这地方就是找她求助,我可以担保内务部的待遇绝对比委员会好。”
    “还能有比委员会更恶劣的条件吗?”阿捷赫反问他,“这比烂的世界真是绝妙。”
    “也不是比烂......”宁永学说,“而且内务部这边总比旧萨什好,是不是?你就不想在城市里自由行走吗?有官方撑腰,你完全可以像所有人一样享受当代生活。”
    阿捷赫不想争辩了,只管往前爬了半个身子,把她受过枪伤的腹部悬在他面前。
    这时阿芙拉也在笔记本上画好了图案,钢笔描摹的字迹异常整齐,一系列复杂的古文字在纸页上环成一个吞尾蛇。
    宁永学按指示行动,从她受枪伤的创口里取血,说实话她现在确实是个人形野兽,是个异怪。她又三对刀锋一样的斜目,满是锯齿的大口咧至胸膛,竖着往两侧分开。
    但是她身形修长,他在杂志上见过的模特都没法与之相比,皮肤冰冷如玉,洁白的绒毛被血浸透了,完美衬托出她随呼吸起伏的肚腹,实在有种异常的美感。
    这是纯粹的欣赏吗?他不确定,毕竟他见过她作为人的外形,而且印象非常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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