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纵身而起,掠至半空,抬手便是一掌拍去,正是那招飞龙在天。
    “昂”
    龙吟声中,舒羞吕钱塘等人只瞧见空气扭曲,并无其他异状,而在赵宣素眼中, 却有一条张牙舞爪的天龙直扑而来。
    只见赵宣素右拳收于腰间,下一刻对着半空轰然击出。
    他是道教大真人,陆地神仙巅峰,距离羽化飞升的大圆满之境只差一线,号称可叫大地平沉,山河粉碎。
    他这一拳轰出, 感觉上却没有任何威势,甚至连周身衣袍都未动一下。
    那却是因为, 他输出的所有真气, 尽数凝聚在了这一拳中,凝实无比,没有丝毫外泄。
    “轰隆”
    直到拳劲与龙形罡气碰撞,双方真正的威力才终于爆发出来。
    空气中一声震雷般的巨响,方圆百丈之内霎时间风云变色,飞沙走石,江水激起数丈之高,连江底都露了出来。
    眼看高达数丈的大浪,挟着李飞和赵宣素碰撞的余波向船队拍来,李淳罡与黄龙士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黄龙士飞身而起,跃至中间那艘船上空,双臂一展,一堵巨大的罡气墙挡在了五艘轩辕楼船之前。
    李淳罡则是身处气墙之外,剑指斜在胸前, 向着面前一划。
    那拍向船队的巨浪顿时一滞, 随后倒涌而回,巨浪中挟裹的余波大部分都被崩散,些许遗漏也被黄龙士的罡气墙挡住。
    两人一攻一守,配合默契,船上的人连一丝风都没有感受到。
    李淳罡惊奇的回身望向黄龙士,这老家伙,竟然由儒转道,不声不响的也入了陆地神仙之境,看来是得了李飞的福泽。
    黄龙士本身就已经是大天象圆满,距离儒圣一步之遥,若非他刻意压制境界,早已突破。
    在得李飞传授五灵天仙诀,由儒转道,将一身儒家修为化为道家灵力,没了气运方面的桎梏后,自然便轻松破入陆地神仙。
    那边厢,与李飞一记碰撞后,赵宣素却是大为骇异。
    因为他发现,自己那足以打崩一座山峰的一拳,竟没能打散那条龙形罡气, 只是令其倒飞而回。
    龙形罡气绕着李飞打了个转,在李飞掌势牵引下, 重新对着他飞扑而来,而且与刚才的横冲直撞截然不同。
    李飞悬立半空,扎着马步,双掌施展着一套古朴的掌法。
    与之对应的却是,龙形罡气犹如化为一条真龙,对着赵宣素或抓或咬,或摇头或摆尾,俨然就是真龙的战斗方式。
    赵宣素在地上拳打脚踢,辗转腾挪,与龙形罡气斗得旗鼓相当,但他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一身修为虽然深厚,但因自身寿元将尽,肉身油尽灯枯,那些修为是用来维持他性命的。
    若消耗过大,当场就得身死道消,再无望羽化飞升。
    可对方修为境界却比他还要高,而且他已经认出对方的手段,知道对方与他一样,也是个返老还童的老怪物。
    但对方身上生机勃勃,就像个真正的年轻人一样,他哪里耗得起?
    “神龙十八掌,你是十强武神!”
    听到赵宣素那腐朽嘶哑的苍老声音,李飞掌势不停,随口道:“我更喜欢别人叫我灵剑公子。”
    “老东西,我到现在还没祭出灵剑,只是因为徐凤年想要抓活的,若不想即刻身死道消,就给我束手就擒。”
    听完李飞的话,赵宣素没有任何废话,当即大叫道:“我投降,公子快收了神通吧!”
    “算你识相。”
    李飞双掌一引,龙形罡气倒飞而回,没入他体内。
    赵宣素愕然道:“这……还能收回去的?”
    如此一来,除了方才与他碰撞消耗掉的修为,他等于是一点没浪费啊!
    李飞冷笑一声,道:“还不现出真身?”
    赵宣素不敢怠慢,一扭脖子,身躯喀嚓作响,连绵不断,发出一串犹如爆豆的诡谲声音。
    骨骼血肉如老树逢春,开始迅速生长,很快就长成一个成年人模样。
    随后长发与刚刚生长出来的颌下长须变白,脸上皱纹密布,犹如风干的橘子皮一般。
    身上的丧服缟素,变作了一身道袍。
    李飞抬手对着他一指,一股天地之力汹涌而来,便要自他头顶百会穴灌入,封镇他一身修为,身体下意识的就要反抗。
    “嗯?”
    李飞一声鼻音,赵宣素立马认怂,收摄修为,任由李飞的力量涌入体内,将一身修为镇压,再无反抗之力。
    此刻的他,连刚刚开始修炼的徐脂虎,都能揍得他哭爹喊娘。
    以赵宣素的不要脸程度,他还真能哭喊得出来。
    镇压住赵宣素还不算,李飞还顺便在他体内种下一道禁制,与赵楷那种同款。
    赵宣素的境界比赵楷高出不知多少倍,瞬间明了那种禁制的作用,原本便苍老无比的脸上,更是没了人色。
    他连忙收束心神,不敢再有丝毫对徐凤年不利之念。
    若他拥有另一个世界的知识,此刻肯定会说一句:完了,芭比q了。
    李飞回身对着江面按下一掌,原本波涛起伏的江面,瞬间平复下来。
    做完这件事后,这才手一招,带着赵宣素飞起,往徐凤年船头上飘去。
    落在船上后,原本瞧着还算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赵宣素,毫无形象的瘫坐在甲板上,一脸生无可恋的神色。
    徐凤年对李飞问道:“现在的情况是?”
    李飞若无其事的道:“一身修为已经被我镇压,现在连二乔都能揍他,我还给他种上了小楷那种禁制。”
    “你想要他命,一句话的事,想要他效命,除非他有宁死不屈的信念,否则让他端尿盆他都得干。”
    听完李飞的话,徐凤年立马神气起来。
    他大大咧咧的走到赵宣素面前,蹲在他身前,似笑非笑的道:“老家伙,你不是要认爹吗?叫声哥来听听。”
    原本按正常情况,此时怎么也得说上一句“士可杀不可辱”之类的话。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赵宣素竟没有丝毫犹豫,张口就是一声:“大哥。”
    “……”
    徐凤年满脑袋黑线,起身后退两步,没好气的道:“说吧,哪来的,叫什么名字?”
    赵宣素老老实实道:“龙虎山,赵宣素。”
    李淳罡惊异的道:“宣字辈?好家伙,比希字辈高了两辈。”
    徐凤年诧异的望着赵宣素,道:“这么说,你是赵希抟的师祖辈?”
    赵宣素道:“是。”
    徐凤年又问道:“你变成個小屁孩,跑这来认爹又认哥的,是想干什么?”
    赵宣素弱弱的看着他道:“我说了你别打我啊!”
    徐凤年好笑的道:“放心,我不打你,就你这德性,再打就死逑了。”
    赵宣素道:“我是来杀你的。”
    徐凤年当即转过身去,叫道:“二乔,揍他。”
    “啊?我……我……”二乔俏脸涨得通红,窘迫的道:“我不会打人呀!”
    徐凤年转回身来,瞪着赵宣素道:“算你老东西运气好,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赵宣素忿忿不平的道:“是赵丹坪那个混账东西请我出来杀你的,说是当朝张宰辅下令,龙虎山不敢不从。”
    船上所有依附北凉王府讨饭吃的人,齐齐目光一寒。
    温华却是叹息着连连摇头,道:“伱这世家子当的……还真他娘是刀尖上过活,不是这个要杀你,就是那个要杀你,还全是大人物。”
    徐凤年苦笑一声,对李飞摆摆手,道:“我没问题要问了,随你怎么处置吧!”
    李飞蹲下身望着赵宣素,问道:“想活吗?”
    赵宣素可怜兮兮的道:“想啊!公子给条活路呗。”
    李飞道:“借你十年寿元,为北凉效力十年,十年后若表现得好,我亲自帮你开天门送你飞升,干不干?”
    赵宣素痛快的道:“干了。”
    李飞也没有二话,手一摊,江面周围立时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翠绿光点,并向他掌心汇聚而来。
    感受着李飞掌心凝聚的勃勃生机,赵宣素眼中充满渴望。
    原本徐凤年还想阻止,不过一想到,他四成修为可以换三个甲子的生机,区区十年而已,不过两分修为,倒也算不得什么。
    两分修为换一个陆地神仙巅峰的打手,还是很合算的。
    十数息后,一颗花生大小的翠绿色丹丸凝聚成形,比之当初徐脂虎那颗龙眼大小的,完全没有可比性。
    “张开嘴。”
    赵宣素连忙大张着嘴,李飞把丹丸丢进他口中,顺手解除对他的镇压。
    赵宣素服下丹丸后,脸上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恢复光滑红润,毫无光泽的枯涩白发,颜色也逐渐加深,变得顺滑光洁。
    顷刻之间,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就变成鹤发童颜,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虽然只是十年生机,但对于陆地神仙巅峰的道人来说,只要生机没有彻底耗尽,便能保持年轻状态,乃至于返老还童。
    李飞对他道:“你这副模样不适合跟在队伍中,还是变成刚才那小屁孩的模样吧!”
    “是。”
    “喀喀嚓嚓……”
    赵宣素身体又一阵爆豆似的脆响,身躯很快缩小成之前的模样,身上的道袍则是变成了一件灰色儒衫。
    李飞道:“你这模样,该怎么叫你?”
    赵宣素用清脆稚嫩的嗓音道:“公子叫我小虫子就好,我这副模样直呼诸位姓名有些不太合适,要不我还是叫诸位哥哥姐姐吧!”
    李飞嘿然一笑,扫视了众人一眼,笑道:“他喊得出口,你们应就是,甭客气。”
    “你们也无须叫他什么真人天师,就叫小虫子,免得泄了底,大小也是张底牌呢!”
    李飞这么一说,赵宣素立马来劲了,他凑到温华面前,仰头望着他嬉笑道:“这位大哥,你那手御剑之术真不错,未请教高姓大名。”
    温华看了看李飞,忽然嘿嘿一笑,伸手在赵宣素脑袋上使劲揉了揉,道:“我叫温华,以后记得叫我华哥。”
    “得嘞,华哥好。”
    随后他又对青鸟道:“这位姐姐,你的御枪之术似乎跟华哥同出一脉,你是他的师妹么?”
    青鸟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子望向岸边青山,没理会他。
    自讨没趣的赵宣素也不介意,又径直凑到呵呵姑娘面前,笑嘻嘻的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啊?”
    “看姐姐一身气息若隐若现,几乎感知不到,姐姐走的应该是刺客路线吧?”
    结果呵呵姑娘连个白眼都欠奉,就那么面无表情的望着他,发出“呵呵”两个字。
    “呃……嘿嘿,看来姐姐不太爱说话哈。”
    看着赵宣素挨个跟船上的人套近乎,李淳罡跟黄龙士径直转身往船舱行去,羞与之为伍。
    他们的岁数,终究做不到如年轻人那般,真把他当个小屁孩。
    徐凤年跟李飞对视一眼,好笑的道:“看来这一路会变得更热闹了。”
    ……
    数日之后,船队终于进入上阴学宫的水域。
    徐渭熊坐在码头边,静静遥望着前方驶来的船队,一向冷肃的脸上,竟露出一抹淡淡的温柔之意。
    来来往往的士子儒生看到这一幕,一个个不由目瞪口呆,连见礼都忘了。
    他们何曾见过徐渭熊,露出这等神色,那绝不是即将见到亲弟弟的神色。
    望向江上驶来的船队,他们心里充满好奇,莫非那船上除了北凉世子外,还有一个能够拨动她心弦,让她另眼相看的男子?
    忽然,一阵悦耳的琴音自江上传来,过不多时,一个好听的温润男声轻轻吟唱,那带着些微回音的歌声,在整个上阴学宫响起。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歌声到此微微上扬:“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歌声暂止,琴音悠扬缠绵,许多上阴学宫的女学子,都听得如痴如醉。
    徐渭熊的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弯起一道优美的弧度。
    歌声再起:“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每一个上阴学宫的女学子,恍惚间都觉得,这首歌唱的分明就是自己。
    她们纷纷往码头边跑了过来,想要第一时间看看,那个于江上唱歌的男子,究竟是何模样。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踪迹,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伫立。”
    琴音渐弱,男子唱歌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便如同在耳边轻言细语,幽幽倾诉。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歌声先停,琴音随后也缓缓止住,为首的船只距离码头,已不足二十丈。
    众上阴学宫学子,已经可以看到船头,那一道盘坐的潇洒青影。
    大部分女学子,此时都闪烁着星星眼,双手合拢置于胸前。
    徐渭熊缓缓站起身来,强大的气场散发开来,便如在向所有人宣布。
    那是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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