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时比万里想象中重很多,他没想到那么瘦的男孩子竟是这么重,心里还有空想到,这算是密度大吗?
    不过还好,他还背得动,还能背得很轻松。
    背着叶雪时往家走的路上,两人几乎没有说话,万里是天性话少,也无所谓,叶雪时却是很尴尬。
    他心里先带了“偏见”,便有些紧张,除了家人,哪怕是龚沛,他也没有这般亲近过,更何况万里于他而言算是个陌生人,两人之间还有些不太好的回忆。万里在工地上打工,在叶雪时想象中,身上味道应该很重,很杂。
    奇怪的是,他的脸就伏在万里的肩膀上,万里的毛衣贴在他的鼻边,万里身上不仅没有异味,反而有一股柠檬味道的洗衣粉味,很清爽,也很好闻。
    也算是叶雪时运气比较好,今天工头有事情要万里帮忙,多给了他一天工钱,今天他还真没有搬砖,一直在办公室里坐着干活,要是平常,哪怕搬半天的砖,又怎能不出汗?
    叶雪时的鼻子嗅了又嗅,被万里发现,问道:“你怎么了?”
    叶雪时更尴尬,蚊子哼哼:“没什么。”
    万里也没有多问,叶雪时这才想起来,万里的外套给他裹腿了,他能够感受到万里背脊的宽阔,两人之间只隔着薄薄一层毛衣,他不好意思地问:“你的衣服给我了,你冷吗……”
    “不冷。”
    “对不起……”
    万里没说什么,背着他拐了个弯,下巴朝前指了指:“到了。”
    真的很近,叶雪时赶紧抬头看去,尽管已有心理准备,看到夜色中这栋比黑夜还要再黑黢黢的房子,还是有点愣住。
    万里道:“这里就我一家,所以有点暗。”万里说话间,加快步伐,走到院前,也没有掏钥匙,直接踹开门,叶雪时道:“不用钥匙吗?”
    万里难得笑了声:“谁想不开会来这里偷东西。”
    “对不起……”
    万里好笑,他的自尊心没有那么衰弱,他走进去,穿过院子,走进房内,伸手按到墙上开关,还算明亮的灯光填满眼前的空间,叶雪时闭了闭眼,万里已转身将他在一张椅子放下,叶雪时赶紧睁开眼,万里已经走开。
    叶雪时赶紧四处打量这个家。
    真的是土屋啊,大平房,房子挺大,就是几乎没有任何摆设,他坐着的地方应该是客厅?只有一张方桌、两张椅子,还有张长柜,墙上挂的是□□像,非常有年代感,长柜上摆了个电视机,不过看起来已经很破旧了,方桌上有洗得很干净,却很旧的茶杯。
    除此之外,就没了。
    他没有看到那天给万里的粉色风铃,他想,不会是已经扔了吧?他仔细看着,找着。
    万里很快又回来,将一条裤子扔到他面前:“这是我初中时候穿过的裤子,干净的。”
    “谢谢!”叶雪时其实也不是个特别娇气的孩子,训练的时候什么苦都吃过,他刚要扯下万里的外套换裤子,手顿住,不自在地看了看万里,万里难免面露不解,叶雪时又不是很好意思开口请他背过身去,有些事情越刻意越尴尬!
    偏偏万里以为他是求助,想到自己刚刚打结时的确打得有些紧,反而上前弯腰帮他扯开自己的外套。
    叶雪时彻底不敢再动,万里这时才仔细看叶雪时的双腿,心道难怪那天能一脚踹飞一个,贴近了看就会发现不单单是麻杆腿,瘦归瘦,一看就有肌肉,还是非常漂亮的流线型肌肉。万里心中觉得奇怪,不明白这样一位娇生惯养的少爷为何会有这样一双腿。
    不过他也没有细想,与他又没有关系,“你换吧。”万里拿走外套,转身离开,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叶雪时吐出口气,火速把裤子穿上,万里比他高挺多,初中时候的裤子刚好够他穿,就是腰还有点大,他扯了扯,万里又拿来一双袜子,竟然还是新的,尚未拆封。
    叶雪时不好意思要他的新袜子,万里的家境已经这样不好,他怎么能穿别人的新袜子?他赶紧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等等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来接我。”
    万里挑眉,叶雪时笑道:“我就说你是我同学好了,我们一起写作业。”
    万里看了眼他,也没有继续劝他,放下那双袜子,走去倒了杯刚烧好的热水给他:“家里只有这个。”
    “谢谢!”
    万里在他面前坐下,叶雪时正想着说些什么好,万里伸手拿来他的那双鞋,叶雪时不解:“这是?”
    “我没有干净的鞋给你穿,我帮你把外面的那些石灰擦掉。”
    叶雪时怔了怔,看他已经开始用鞋刷擦了,赶紧道:“不,不行!你怎么能帮我擦鞋呢!”
    万里没觉得这件事算是个事,尽管他其实也是第一次帮别人擦鞋,不过,他抬头看看着急的叶雪时,这也是第一个到他家里做客的客人呢。
    擦鞋而已。
    叶雪时想要去抢回自己的鞋子,万里往后坐了坐,叶雪时够不着了,光坐着干着急,万里再看看,心里觉得叶雪时其实也有点好玩。
    这么一看,万里觉得自己上次的口气还是重了些。
    人家是有钱人,或许是真的觉得三万、五万不算是个事吧?是他过于敏感。
    万里不动声色地再往后坐了坐,问他:“你今天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叶雪时果然被分散注意力,他沮丧地耷落下肩膀:“月考成绩出来了。”
    “考得不好?”万里抬眼看他。
    “唉,岂止是不好,化学刷新纪录了。”
    “难道考了7分?”
    叶雪时抬眼看他,声音带上哭腔:“万里学长,你也太过分了吧!这么直接!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只能考7分吗!”说完又想到万里那番话,他怎么又叫学长!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好。
    万里显然也记得这件事,他其实已经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妥当,可若是特别针对这件事道歉什么的……不是他的作风,他只能低头更用力地刷鞋子。
    大约一分钟的寂静过去,叶雪时清清嗓子,就当刚刚那幕不存在,他继续道:“我的确是考了7分,总分全班倒一,不,全年级倒一……除了英语和语文,全部都不及格!我拖了班级的后腿!蔡新,也就是我们班如今的倒数第二,人家还比我多好几十分呢,我……”叶雪时叽叽喳喳地开始说,说着说着,声音恢复开始的哭腔。
    万里也不用力刷鞋子了,认真抬头听他说。
    叶雪时说得手舞足蹈,满脸崩溃:“不过这不是最令我伤心难过的,也不是我来找你的理由。”
    “那是?”万里适时开口。
    “唉。”叶雪时重重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捣鼓几下,递给万里,“你点开播放键。”
    万里特地起身去将手洗干净,才坐回来,从他手中接过手机,好奇地点开播放键,入耳先是风声,只见眼前一片雪白,耀眼的白,镜头拉远了,他才发现那是雪,无边无尽的雪,接着就响起爽朗大笑声,和着风声,说不出的肆意而又动听,有人用外语高声说了几句话,镜头忽然转向另一个方向,高高的雪山上,一个红色身影骤然飞来。
    真的像是在飞,那个身影迅速飞来,离镜头很近了,万里才看到那人脚上有雪板,那人经过镜头,镜头又立即换了方向,追上红色身影。
    红色身影极速往山下滑去,却又经过一面湖泊,湖泊倒映蓝天白云,他直接踩着雪板从水面掠过,重新回到雪面,又重新攀上一个高峰,借由往上的攀登的劲,他直接飞上天,“呜呼~~~”,拍摄的人欢呼,红色身影在空中不停翻转,转得人眼花缭乱,直到再落回雪面。
    “哈哈哈哈哈!”拍摄的人更是大笑,红色身影回身朝镜头看来,笑着比了个v,转身继续往下一个山顶“飞”去。
    这段放完,又是一段新的,这次却是自主视角,看得出来是本人在拍摄,这次也不是从雪山上往下“飞”,只能看到他的脚与雪板,灵活地滑行在雪面上,经过一个又一个万里叫不出名字的障碍物。
    整段视频并不是特别长,加起来也不过两分多钟,由七八个短视频拼凑而成,有些是别人拍的,有些是自己拍的,全都是在滑雪,滑行在各式各样的雪面,最后十几秒,那人终于摘下护目镜,冰天雪地里,他甚至上半身没有穿衣服,戴了墨镜潇洒地翻过被白雪覆盖类似于跳台的东西,直接在雪面上空翻,倒转着身子,在半空中,双手高举头顶,朝镜头笑着比了个爱心。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炫目。
    短短两分钟视频令人心中澎湃异常,只想一遍又一遍地看。
    然而对面的叶雪时已经开口:“唉,你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啊?”
    万里抬眼看他,心中激动甚至尚未压下,伴随着他长大的名为漠然的面具,将这一切遮掩得完美无缺。
    叶雪时捧住脸,闷闷不乐道:“那个滑雪的人是我啦,本来这段视频剪出来,是准备送给我妈妈的生日礼物,后来没送出去,这只是我这十一年滑雪生涯的一丢丢丢丢部分而已。”叶雪时比了比手指,比出一点点来,又道,“我从五岁开始滑雪,十岁正式开始世界级比赛,原本,我或许能够成为一名专业的滑雪运动员吧?但是去年我在瑞士训练时失误,受了很严重的伤,我妈妈被我吓晕倒,后来……我家人就不许我再练下去。”
    叶雪时的声音越说越低,万里心中的澎湃也终于慢慢静止。
    “我妈妈身体不好,这次来东安镇就是养身体的,我不想令我妈妈失望,我,我就放弃了……”叶雪时低下头,“我以为我能够接受这样的新生活,也以为我能够好好学习,可是好难,真的好难啊……”
    “昨天是世青赛的第三站,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对手,就是帮我拍了很多视频的那个啦,他叫lance,是个意大利人,他又拿了冠军,我呢?我……我也不知道,这段日子来,我总是很迷茫,可我不能迷茫啊。”
    叶雪时这才又抬头,看向万里:“你呢?你会甘心吗?你又是如何告诉自己,如何劝自己,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一切?”
    万里彻底恢复冷静,看着这样迷茫与难受的叶雪时,说实话,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导这个城里来的少爷。
    他是不甘,却是不甘于小镇的平庸与束缚,他渴望外面的世界。
    他从来觉得自己不凡,即便是面对工头与他们特地请来的教授专家,吸收全然不知的新知识时,他也不觉得自己不如人,他天生聪明,学得奇快,充足的知识、眼界与财富,他确认自己将来总会有的。
    可是叶雪时——
    叶雪时的这个世界,离他真的太远、太远了,远到他甚至不敢开任何口,远到他初次接触就如此着迷,远到他兴许这辈子都走不到,远到他引以为傲的所有天赋都无所用处,他能给叶雪时建议吗?
    某个瞬间,万里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称不上熟悉的城里小孩面前,从来骄傲的他生出了一点点的自卑。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他怎么也学不会的东西,也有他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但是他的自命不凡又不允许他承认这一点。
    两人再度沉默,叶雪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找个人将这些话说出来,其实也是一种发泄,毕竟也已无人可说,此时的他倒也不一定需要对面的人给出具体的建议。
    万里的脑中却是翻来覆去地播放刚刚那段视频。
    若叶雪时是篮球、足球哪怕是滑冰运动员,万里都不会如此震撼,偏偏是滑雪。
    要知道,在万里改名为叶里,长大的十几年后,这项运动也始终没有在国内普及,它刺激,却又足够神秘,对场地要求太高,黄种人的体能也注定了需要付出更多,根本没有多少家庭负担得起,任何世界级别的赛事,依旧是白种人制霸。
    更何况当时还是十几年前,叶雪时还滑得那么好,所以真不怪万里忽然生出那样的情绪。
    直到空寂的屋中飘起手机铃声,万里才回过神,看向手中的手机,是“妈妈”的来电,屏幕上还有照片显示。
    照片里是位非常温婉而又漂亮的女性,看不出年龄,不知为何,万里看着这张照片,竟是再度怔住,可他确定他从未见过这个人。
    “啊!是我妈妈打电话来了!糟糕我忘记时间了!”叶雪时凑过来,立即将手机抢到手里,万里这才眨了眨眼,心中纳闷于刚刚的片刻怔愣,叶雪时已经接起电话,“喂?妈妈?嗯嗯,我在同学家写作业呢!他马上去上晚自习,我马上就回家!你们要来接我?好啊,这里是——”
    他看了眼万里,小声道:“喂,你家这里是哪里啊!”
    屋中寂静,手机中对方的声音是那样温和,万里听着又有些怔愣,叶雪时问他话,他的漠然面具适时戴上,他报出条路名,叶雪时又赶紧报出去。
    他挂了电话,看向万里:“多谢你啦。”
    有很多层的感谢在里面,万里摇摇头,将鞋子递到他面前,站起身,对他道:“走吧。”
    “嗯?”叶雪时不解,“等车子到了,我再出去好了。”
    “你确定要让你家人知道你在我这里‘写作业’?”
    “啊?”
    “我父亲可是qj犯,全镇的人都知道,也都知道我家在这里。”
    叶雪时愣了几秒,明白他的意思。
    叶雪时仰头看他,明明屋内这样明亮,万里的面色也很平静,叶雪时想到刚刚那句话,再想到庙会那天,被人骂是qj犯儿子的万里的眼神,他的脑中顿成一片黑夜。
    他忽然就特别的难过,为眼前的这个黑色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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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入v哦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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