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子非现在就是在往孤臣的方向走的。
    从他立道那篇《显学》就能看出来,他的路已然与别人全然不同了。
    既然有批判的想法,自然就要有所准备。
    他早已有此觉悟。
    但今日方才明白,自己并非是孤身一人——陛下始终都站在自己身旁。
    秦昭挥手叫来小厮,拿起那卷锦帛笑道:“把这个给你们那位妙音姑娘。下次让她唱这个,我再来听。”
    说罢便带着几人离开了妙音阁。
    心中暗道:“给你个机会,就看能不能抓得住了。”
    ......
    妙音的闺阁之中,她正在那里拆卸着繁复的头饰与装扮。
    这时,敲门声响起,有侍女将锦帛拿了进来,转述着小厮说的话。
    “那位公子临走之前说要把这首‘词’交给您,说下次来听。”
    “嗯,放下吧。”妙音不甚在意地说道。
    “小姐,您不看一下吗?真的写得很好呢。”
    说着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遍手中锦帛,“也不知那位公子是何等人物。又有才学,长相也好,还坐在那个位置,想来家世也是不凡。如果发展一下,说不定愿意为小姐赎身呢。”
    在这青楼之中,无论清倌或是红牌,哪怕是走到花魁这一步,关系最亲近的还是随身婢女。
    二人之间相处的更像姐妹,反而不似主仆。所以很多话说起来也并不避讳。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二者的命运几乎被牢牢绑定在了一起。
    在这充斥着利益与明争暗斗的烟花之地,妙音也只能与这个侍女说点心里话了。
    不过,听到刚刚那番言论,她却不禁心中好笑,暗道:“你若是知道那人身份,还敢说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
    关于秦昭的身份,老鸨自然不敢随意宣扬。就算能提升妙音阁知名度,她也没这个胆子。
    所以只是提点了妙音几句,让她好生服侍,说不定就能一步登天,而婢女却是不清楚具体情况的。
    不过,妙音虽然知道那人身份,却对此毫无兴趣。
    自幼生长在这种场所,所听所见又都不是普通人,心思自然不是常人能及。
    对自己的身份,实在是太有数不过了。
    皇帝兴之所至,来这里听两首曲子,高兴了或许还会赏赐一二,还真能看上她不成?
    别天真了。
    一个人可以出身不好,但不能没有自知之明,那不仅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可能是取死之道!
    真当皇帝好糊弄?
    夏皇登基至今才不过半年,搞出了多少大动作?
    当初的楚怀瑾能力势力如何,如今还不是人头落地。
    不过,自己这个侍女常年待在青楼中,同样见识不差。能让她赞不绝口的诗句,还真让妙音心中生出了几分好奇。
    随手拿过锦帛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脸色却渐渐变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她一边轻轻念着,一边下意识地开始为这首词谱起曲来。
    美眸有些迷离,口中却在喃喃自语,“金缕玉钗,光舞鱼龙。真是好景致,好格律,好文采。”
    旋即自嘲一笑,“可惜,再美的风景也与我无关……”
    她不再细想,继续看了下去——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幅场景。
    繁华的街道,来往的贵人,盛世的美景,一切都极尽奢华绚烂。
    然而,一个美人,却遗世独立,站在灯火黯淡的角落中,那些美景似乎与她无关。
    但是,她自己本就是最美的风景。
    “灯火阑珊处……”妙音沉默了。
    这不就是自己的处境吗?
    任外面如何光舞鱼龙,繁花锦绣,但与自己却无半点关系。
    她终究不过是个青楼卖场的妓子罢了。
    “我要去见他。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想到这里,妙音连忙站起身来,就要走出闺阁。
    马上又反应过来,慌张地跑到梳妆台前寻找头钗装饰。
    “小姐,你在干什么?”
    “快,小鱼,帮我梳妆打扮一下,我要去见见他。”
    其实按理来说,像妙音这种级别的青楼头牌,都是点名让别人进来,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阁。
    但外面那可是大夏皇帝,她哪里敢这么不识抬举,肯定要自己去请才行啊。
    “啊?那位公子已经走了啊,他说下次再来听。”侍女闻言有些奇怪,自己刚刚没有说这件事吗?
    “走了?”妙音拿着金钗的白皙玉手顿在半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之后方才颓然放下。
    “这叫,词?陛下……还会来吗?”她怔怔看着房门方向,心中默默念着。
    ......
    此时的秦昭,早已走在了回宫的路上。
    今天玩得还算尽兴,民间风情也体验的差不多了。
    虽然神念能覆盖着一切景象,但终究不如亲身来看感受更深。
    至于那首《青玉案》,虽然是随手写出来,但也绝非是为了装逼。
    以他如今的身份,实在没有必要靠这种诗词来体现什么。
    这首词,既是为子非而写,为妙音而写,但更为自己而写。
    他自己同样也在“灯火阑珊处”。
    作为大夏人皇,自然是地位尊崇,但上界的压力,大部分也都压在了他一人肩上。
    这些东西,是无人可说,无人可以分担的。
    因为他是人族的依靠,是文武百官的依靠,是子非、晏青君等人的信心来源。
    这种关系却无法反过来。
    “其实,诗词中也有特殊的文道力量。”在回皇宫的路上,秦昭心中默默思忖着。
    诗词,能够振奋人心,更能感动人心。
    这一点,看看前世那些流传千古经久不衰的唐诗宋词,以及之前子非等人的反应就知道。
    更不必说,直到刚刚分别之际,墨瑜都还在怔怔不语,反复在心中默念着那首词。
    这是文字发展到极致以后,自然附带的属性。
    而且这种东西,应该能更进一步激发文人的创新热情。
    当然,就算以后真的有了诗词一道,秦昭抄千百首诗也没任何意义。
    因为文道本质上也是一种道理,必须得是自己研究书写出来的东西,才能打磨文气,这是无法造假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因为掌握着那些儒家经典、法家经典、兵家经典,而且也完全领悟了《法家镇狱经》,就想着以此来修行这门文道经典。
    因为那些终究都不是他自己的,也就没有办法凭借这些来铸就文宫。
    当然,有人皇天宫的修行之法,他也不需要这等手段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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