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贵是在老四孙启昌与血手帮勾结的事暴露之后才入狱的。
    而且入狱之后,他并没有遭受严刑拷打,孙长贵由一开始的慌乱,很快就平静下来。
    犯下滔天罪行的是官兵,与官兵勾结的是背着他行事的老四孙启昌,只要他咬死不承认,最多落一个教子不严的罪名。
    他都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
    可惜老四那个软骨头没过多久就将家里经营的重要的粮油生意给抖落了出来。
    孙长贵当时闻讯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那孽障知道的内幕并不多,能供出来的也不过是孙家为赚钱不择手段而已。
    想明白其中关窍孙长贵才又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关在牢中,他的心绪大起大落,犹如过山车一般起伏不定。
    但唯一令他心安的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传唤他过堂审问,更没有严刑拷打,看来他的那个旧主还是很有情义的。
    哪怕白天时,自己和老四以及自家的仆从齐齐跪了一地,但孙长贵都并没觉得主子会跟他动真格的。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自然知道祁衍之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若真认定了他罪大恶极,怎么可能还会如此风平浪静?
    宣判之后又再次被关回牢房,孙长贵就一直等着祁衍之的出现。
    虽然内心焦灼和忐忑着,但内心仍然十分笃定。
    主子这次肯定只是吓唬下自己!
    果不其然,他来了。
    孙长贵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除了苦求别无他法,哪怕再遭受一顿皮肉之苦,也总比丢了性命要强。
    不管怎么求,豁出这张老脸也是保命重要。
    可是!
    情况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痛心疾首咆哮如雷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他再看祁衍之,浑身上下散发的都是一个冷字,完全感觉不到情绪的波动。
    孙长贵无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主子爷,老奴求您就饶这一回!”孙长贵长跪倒地,匍匐着爬到祁衍之的脚边。
    伸出他污浊肮脏的手,死死的揪住眼前的袍角。
    他这次是真的怕了,原来不声不响,冷冷冰冰的主子才是最可怕的。
    “求主子爷看在老奴这一辈子没求过什么的份上,暂且留下老奴这一条贱命吧?”
    “从此以后,老奴散尽家财洗心革面……”
    “你也知道自己一条贱命还想苟且偷生,难道边关数十万大军的命就不是命?”
    孙长贵:!!
    数十万大军……
    这几个字仿佛是世上最惊悚的字眼,将还怀着一腔侥幸求饶的孙长贵瞬间钉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达天灵盖,令他如坠冰窟。
    死亡的气息悄然而至,却又强烈得让孙长贵无法漠视。
    完了!
    所有打好的腹稿全被齐齐堵在嗓子眼里,他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硬是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孙长贵十分清楚,大虞朝的军队在祁衍之这个大虞战神的心中有多么崇高的地位,当自己的性命与数十万大军联系在一起后,他就绝了生机,断无苟且的可能。
    “老奴该死!是……老奴错了……”
    孙长贵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得像个月子里的娃。
    若说之前的痛哭流涕,他将委屈悲伤和难过掩饰得恰到好处,那这会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只有无尽的懊恼和害怕。
    “其实我,我,也不想的……”
    孙长贵从地上爬了起来,改跪为坐,一屁股直接坐在潮湿的青石板上。
    他的目光放空,透过牢房封闭的四壁,细细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他怕再浪费时间,连回忆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江陵府盛极一时的孙家、人前风光无限的孙大老爷,其实在很多年以前,不过是乡下的一个穷酸少年。
    每日勤勤恳恳的土里刨食也并不能填饱肚子,长到十八岁仍然光棍一条。
    当他意识到爹娘实在没能力替他操持成家立业之事后,一气之下远走他乡。几经辗转流落到京城做了一个乞丐。
    也是合该他好运,机缘巧合之下救了被绑匪绑架的未进宫之前的贵妃娘娘!
    从此他的际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接受了贵妃娘娘家里感谢的酬金,孙长贵从一个乞丐一跃成了京城少有家资的生意人。
    穷人乍富难免得意忘形,可惜好景不长,他的这份家业便被自己挥霍一空了。
    当时正巧新老皇帝皇位交替,诞下大虞朝最年幼皇子的贵妃娘娘辞世了,甚至祸及娘家,只留下孤苦伶仃的小皇子无依无靠的被赶出皇宫,丢弃在荒废已久的皇子府内。
    孙长贵觉得这是自己唯一能翻身的机会。
    他便以皇子母族的忠仆自居,倒也尽心尽力的照顾起小皇子来。
    果然没过几年,被人遗弃的小皇子凭着自己的本事再次跃入众人的视野,孙长贵也一下‘仆凭主贵’,以落叶归根的名义荣归故里,掌管着主子的产业成为一方豪绅。
    娶妻生子,光大门楣,本来这辈子他已经衣食无忧了。
    可惜,欲壑难填。
    哪怕望江楼的生意主子从不过问,这么多年来也只象征性的送了些钱粮到军营里,但孙长贵对自己攒下的家产越来越不知足,背地里小动作不断。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有一次就被人抓住了把柄。
    孙长贵好歹也是在皇子身边见过世面的人,哪里不明白其中的厉害?一开始并不想插足销赃军粮的生意,但架不住自己有把柄被人抓在手里,而且帮着销赃的利润着实惊人,他才一步一步滑入深渊的。
    “历年的账册呢?”
    见孙长贵终于识时务的做了坦白交代,祁衍之脸上的神情也缓了下来。
    这些事情罗通判早一五一十坦白了,若不是还需要证据,他根本犯不着再到监牢里来。
    “账册?”交代了所有的事情,孙长贵也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早被大火烧没了。”
    他摊了摊手,居然咧开嘴笑了笑,完全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态度,甚至看向祁衍之的目光中还有一丝挑衅。
    命,他是保不住了,到最后还能给这个掌控他生死的男人增添一些麻烦,似乎是他这辈子能做的最得意的事情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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