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荡漾,浪涛起伏,一群鸥鸟掠过天际,叫声嘈杂。
    第一站,东海。
    老者踩踏于水面之上,背对晚霞,望着一望无垠的海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单膝跪下。
    枯瘦焦黑的右手,倒持剑柄,将长剑插入水中,缓慢转动。
    磅礴浩瀚的灵力,以剑刃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宛如闪电噼入深海,绽放雷霆枝杈。
    数百里范围内的所有妖兽,无论是浮于水面、体型宛如岛屿的贲咎龟,还是潜藏于深海的恐鱼群落,全都为之一颤,立刻停止捕猎、进食、繁衍、休息等活动,不顾一切,向相反方向逃离。
    多久了。
    尘封多年的记忆逐渐松动,老者回想起了当年第一次看海。
    那是学宫第二个学年的暑假,自己跟着师长、师兄师姐们,出海考察。说是考察,其实和旅游玩乐也没什么区别。
    白天大家追寻着海兽踪迹,记录海兽习性,傍晚就在船只甲板上,喝酒,唱歌,跳舞,谈天说地,无忧无虑,仿佛离开了陆地,就远离了一切烦恼。
    年少歌声恍忽间从远处传来,连玄霄眨了眨眼睛,回过神。
    他活得太久了,师长长辈们早已辞世,和他同一辈的友人们,也一一离他而去。那些意气风发的青涩记忆回想起来,也再无人能与之分享。
    “罢了。”
    长叹一声,他重重拧动剑柄。
    万千剑意疾射而出,穿过激流海水,轰中每一头实力高过巡云境的妖兽。
    爆炸连绵不绝,所有海兽无一幸免,化作团团血水弥散开来。
    那些过于弱小、并未受到波及的鱼群,在短暂晕眩过后,立刻遵循本能,啄食着随水流飘荡的碎肉。
    数十海里外,正搭乘着天艟的学宫众人,也感应到了这道耀眼恍如炽阳的灵气波动。
    等他们疾驰而至时,水面已恢复平静。
    ————
    周国,都城,皇宫。
    洪亮警钟声响彻天空,宫廷里乱做一团,皇宫供奉护送着帝后、太子,沿着密道逃离宫殿。
    而等级稍低一些的妃嫔、皇子皇女们,甚至没有资格从密道逃离,只得提着裙摆,跟着披坚执锐的御林军,走官道,逃进皇宫后方的林苑中。
    自诩天子的皇家,做出如此不体面,甚至可以说狼狈不堪、丢尽颜面的举动,并非因为魔潮之类的灾难,只是因为那个人。
    学宫山长,连玄霄。
    就在刚才,周国高层接到了来自太皞山的急报,加上潜藏于虞国的密探,通过迟尺虫发回消息,他们知晓了荥州发生的种种情况。
    昭冥设伏,引发滔天洪水,连玄霄再入临渊境界,身心即将湮灭崩毁,不久于人世。
    不再有任何顾虑,可以舍弃生死的临渊境修士,能在这短暂时间里,做出什么来?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都安排妥当了么?”
    皇宫大殿前方,全身披挂铠甲、手扶斩马刀的将军沉声问道。
    下属毕恭毕敬答道,“都安排妥了,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员都已经被带离了皇城,躲进周边农庄。城中平民也按照宵禁规矩,闭门不出。”
    “好。”
    将军点头,见下属还不离去,便皱眉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自己逃命去吧。”
    “下官这条命是将军从战场上捡回来的,自然要跟着将军一起...”
    话音未落,将军便不耐烦地拎起下属衣领,将他高高抛起,丢出城墙,自己转身,望向大宫殿。
    大殿前方,还站着数道人影。有皇宫供奉,周国宗室,门派领袖,都是和将军一样的烛霄境修士。
    他们在拱卫着一个人。一个表情悲苦的中年人。
    他是醉月派掌门,是周国所有烛霄高境当中最年轻的,同时也是被一致认为,最有可能在有生之年突破临渊境、为周国开创崭新未来的修士。
    “来了。”
    年近八旬、垂垂老矣的宗室老者,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东方。
    “撑起屏障!”
    皇宫供奉扭头大喊道,留守在塔楼上的士卒们,拼命推动木槌,敲响铜钟。
    铛——铛——铛——
    钟声悠扬,皇宫上方升起一层澹黄色的半透明屏障,宛如一口碗,倒扣着盖住了宫殿。
    长安时间,酉初,连玄霄斩杀数万海兽,消弭朔陆洄游,从无尽海返回。
    长安时间,酉初一刻,连玄霄横穿虞国,抵达周国边境。
    长安时间,酉初一刻半,连玄霄出现在周国皇宫上空。
    枯瘦的持剑人影悬于高空,明明那么苍老衰弱,明明全身上下都在不断飘落光尘,却依旧俯瞰着尘世,眼眸中无悲亦无喜。
    将军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斩马刀,鼓足勇气大喊道:“连玄...”
    话音被迫中断,因为山长已经朝着皇宫斩出了一剑。
    足以灼瞎双眼的强光,于宫殿前绽放。烈烈狂风,像推倒草垛一般,推平了宫宇城墙。
    塔楼上的一名小卒,只觉双眼刺痛,双耳嗡鸣,整个人被暴风吹飞,摔下塔楼,随后就丧失了记忆。
    等他悠悠转醒,从断壁残垣间爬起来,只看到狼藉一片的皇宫废墟,留着深邃裂痕的殿前广场,分布于广场两侧、死伤惨重的烛霄修士们,
    以及,原本被拱卫着的、现在已经化为一滩肉糜的那位醉月派掌门。
    ————
    “...很久很久以前,在古老的草原南方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失败的部落遭到了屠杀,只剩两男两女在长生天的庇佑下,向北逃离,来到了被称为额尔古涅昆的险谷隘地。他们结成两对夫妻,经过时代繁衍,在草原上形成新的部落,也就是我们突厥的祖先。
    南边的土地,本就属于我们,那是长生天给我们的应许之地。
    向南,战争,征服!只有向着这个目标进发的突厥人,才能在死后魂归长生天的怀抱。”
    北境,草原,突厥王庭,身披黑袍、手扶羊头权杖的突厥大祭司,正坐在麻草编织的毯子上,慈眉善目地对娃娃们讲着故事。
    “大祭司!大事不好了!”
    几名魁梧汉子掀开帘子闯进帐篷,面色焦急惶恐。
    大祭司静静听完他们的陈述,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摆摆手,让他们带上一众孩童,先行离开。
    待到布帘摆荡落下,连玄霄的身影,也悄无声息出现在帐篷当中。
    “震碎周国皇宫,耗费了你两根手指?”
    大祭司注意到了连玄霄右手的残缺,微笑着举起羊首权杖,“也许我能撑得久一些。”
    “也许吧。”
    连玄霄面无表情,用右手的拇指、中指、无名指举剑,左手食指轻轻一弹剑身,发出清脆剑吟。
    长安时间,酉初两刻,突厥王庭北边发生爆炸,死伤者无以计数,火光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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