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惊悚的想法震惊了整个中央控制室。
    副校长立刻将雷达的图像投至大屏幕,谨慎浏览后,他的表情冻住了。
    在前方最尽头的区域,水元素的密集度已经到达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密集度,呈现出轻度污染状态。
    如果是一条活着的龙看见这样的情形,多半会吓到两翼发软,这意味着龙王正在挥动言灵权柄, 任何胆敢接近它的人,都等同于是迎头撞上死神的镰刀。
    序列号115,言灵·归墟,属于海洋与水之王的灭世级言灵。
    “情况怎么样,真的很糟糕吗?”见副校长的脸色铁青甚久,有人忍不住问话。
    “确实很糟,但不清楚到底有多糟。”副校长滞重摇头, “单从元素污染图谱来看,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大型言灵的释放前兆,在海洋与水一系的言灵列表上,好像也只有归墟才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副校长又抬头望向屏幕中逐渐崩溃的冰川:“周围环境也能佐证这一点,灭世级言灵的释放,导致整座尼伯龙根的元素也在絮乱......好比当时芬里厄释放湿婆业舞。”
    “等会!这座冰川大概是从好几小时之前开始才开始出现这种征兆的,也就是说这个言灵已经蓄势待发了很久?”装备部人员吓得魂飞魄散,“那得是个多大的波啊!”
    所谓灭世级言灵,某种程度上的确等同于蓄波,准备的时间越长,波的威力越巨大。
    曾经引发通古斯大爆炸的那场莱茵,人们推测它的咏唱时间高达数天,但考虑到利维坦的龙王身份,它这几小时的言灵咏唱已经数以倍计超出了混血种数天的蓄势能量。
    搞不好真的和事先预期一样,这是人类最后一次仰望古老的神迹,之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不是因为大门在此后会永远封闭,而是这片神迹将从物理意义上消失。
    “这不科学!为什么一头鲸鱼能够释放灭世级言灵?”有人惊觉这个无比违和的问题。
    就算对于龙王而言, 灭世级言灵释放的前提依然是要拥有龙躯, 就算龙王正在利维坦的体内,但利维坦也不至于就是龙躯吧?它凭什么能释放灭世级言灵?
    在座的研究人员何止是世界观遭到动摇。
    “比起它为什么能释放灭世级言灵,同样令人诧异的是它为什么决定释放。”副校长指出第二个疑点。
    “释放灭世级言灵无疑会给龙王造成巨大伤害,更何况它现在并未完全苏醒,到底是怎样的理由才能让它原意赌上这一世的性命去释放它?”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它的超级大波已经搓了这么久,我们现在只能跑路吧!”装备部成员个个吓地抱在一起,集体瑟瑟发抖。
    副校长遗憾摇头:“跑不掉,就当前情况来看,利维坦的归墟一旦爆发,我不确定这个尼伯龙根是否能保留下一块好皮,除非爱芙尔公主号现在变成一架超音速轰炸机,否则应该没有手段能帮我们逃出生天。”
    “那现在该怎么办?听副校长你的口气,好像我们已经是期货死人了!”
    “阻止灭世级言灵爆发的手段只有一种......杀掉释放者,拧熄它的火苗!”副校长在眼角拉出锋利的弧度,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混蛋又搏命。
    ......
    ......
    水流的速度突然加快了数倍。
    仿佛有个巨大的旋涡藏在远处的海水中,将整片大海都拖拽进极渊的中心,夏古号与其说是顺水而行,倒不如说是骑在巨鲨的背上,速度快到前所未有。
    “前方是一片冰川地带, 副校长给的坐标就在里面, 我们要接着前进吗?”驾驶员小心询问。
    “继续保持前进。”恺撒下了一定狠心才做出这个决定。
    前面那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能涉足的。
    高耸的冰川连绵起伏,大片的冰风暴与黑云磐压在那片区域的上空,苍紫色的电弧高频率在其中蹿动,让人觉得那片冰川正在遭受神赐的极刑。
    “这就是副校长说的刺激么?不得不承认,比想象中更刺激。”恺撒不知是感叹还是有感而发。
    “恺撒。”
    阿巴斯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不是他平常和蔼又沉雄的音质,像是一位即将出征的君王,带着诀别与庄严。
    恺撒诧然回头,看着对方站在甲板的另一头,狂风扬起他黑色的风衣,他的身姿在风中巍然不动。
    他的黄金瞳正全盛点亮,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那同样是再见的意思。
    “你......”恺撒愕然。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纷纷持出武器对准他,恺撒也不例外,沙漠之鹰里塞着一颗焚烧之血。
    “你最终还是凶相毕露了......这个表情是准备告别,还是永别呢?”恺撒紧紧盯着对方。
    虽然几个小时前,他与对方达成了一定共识,但并没放松对阿巴斯的警惕。
    只是没想到这段共识仅仅只能持续几小时。
    “抱歉,我也想等这次事件告一段落后再行动,那样的话我会选择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安静离开,只留下一封信件告别,可惜我无法做出自己的选择,只能以这种方式说再见。”阿巴斯直视着恺撒的目光。
    这句话等同于宣战通牒,藏在暗处的狙击手已经开枪了,大口径的炼金子弹从各个方向射出,封锁阿巴斯的各个方向。
    恺撒还是没有动用焚烧之血的底气,担心将整艘船陪葬。
    密集的枪响后,爆裂的炼金物质在船头上炸开,风暴与火光一同涌出,阿巴斯始终都没有闪躲的意思,任凭那些光与热吞没它。
    元素乱流飞舞起来了。
    谷颯
    不是炼金子弹或言灵造成的元素乱流,而是龙王苏醒前兆般的元素乱流!
    在船头向上望去,低空中的云层正呈旋涡状,向着海面下卷,仿佛恶魔的犄角从云端探下,电光与雷声一起奏响。
    没人看能清阿巴斯的身影,因为他正站在元素乱流的中央,瀑布般的雨水从天而降,环绕在他身边,暴风的威压令每个人都难以上前。
    恺撒当机立断,拍下手枪的弹夹,朝阿巴斯开枪,焚烧之血化成一道火龙吐出。
    已经没空让他考虑这么做是否划算,他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从那水幕中走出的何止是一位王者,简直是一位神明。
    对付神明,当然得倾尽火力,如果恺撒手中有核弹,他没准也会在第一时间引爆,不管结局是不是同归于尽。
    海天间忽然回响起马蹄声!
    焚烧之血触及元素乱流中心的一刻,风暴再次扩散,上千吨海水碎裂成上亿道雨丝,飞散在天地之间,人们眼前的视野如同被洗过那样澄澈,映照出彩虹、冰晶......以及神明!
    甲板上的阿巴斯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位佩戴面具的骑士,他坐骑居然是匹八条腿的马。
    “奥丁!”恺撒睁大眼睛,轻声又沉重。
    谁都能认出那是奥丁,北欧神话中的众神之主,深蓝色的大氅,肩上的乌鸦印记,八足神驹斯莱普尼斯。
    它看上去并不像位战士,却更像位死神,通体散发着浓烈的衰朽气息,从铠甲下散落出的绷带形同破碎的裹尸布......让人联想到出没在这片海域上的神秘死神。
    画面定格在骑士伸出长矛笔直刺向前方的一幕,那枚从龙王康斯坦丁身上提取出的火元素结晶如同被钉住七寸的蛇那样,在长矛的前方止步不前,形成角力之势。
    骑士转动手腕,长矛竟以旋转的势头彻底洞穿焚烧之血!四散分离的火元素几乎染红方圆数理的海域,有那么一个瞬间,每个人的视网膜上都被末日般的暗红色填满。
    夏古号上,鸦雀无声,只剩下海水翻涌撞击的声音......以及马蹄声,沉重、缓慢,每一步都在震动天空和海洋,世界都在战栗。
    漫长的安静中,骑乘着八足神驹的骑士来到了恺撒面前,他背后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分不清那是战旗,还是追随在他身后的灵魂,那柄长枪......那委实算不上一把合格的骑士枪,更像是一根扭曲的树枝,上面裹挟着死亡的圣意。
    良久后,骑士摘下了面具......依旧是阿巴斯的脸,和往日的他并没有太大区别,甚至还虚弱谦卑许多。
    恺撒深沉抽动凉气,心脏一度冰冷,但还是迅速镇定了下来。
    “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恺撒苦笑,“难怪楚子航那么提防你,原来是和你有仇。”
    “奥丁的确与楚子航有一笔说不清的仇恨,但那个奥丁并不是我......我只是它的代行者。”阿巴斯居然也在苦笑,“还记得我对你讲的故事吗,那个有关我过去的故事。”
    “几个小时前听到的,当然记得,有什么补充说明吗?”恺撒面色坦然。
    “它的确是真的,不过不是发生在这条世界线上。”阿巴斯说。
    “世界线?”
    “世界线有很多,远远超出你想象的多,像是一棵参天古木上的树枝与枝芽那样繁多,但任何树都会有一条主干,它的高度决定枝芽能长多长,枝叶有多茂盛,换句话说树干才是那棵树的本体,也是唯一真实,不可替代的东西。”阿巴斯凝视着恺撒的眼睛。
    “北欧神话中的那座英灵殿,就是树木主干上的重要部分,它将营养供给给树枝,又从树枝那里获取它想要的东西......比如英灵。”阿巴斯眺望向远处。
    “在冰川那一边,有座神奇的小岛,那里就是英灵殿,上面沉睡满了英灵的棺椁,但棺椁里躺着的并非英灵的躯体,而是胚胎,那里正是我沉睡的地方。”
    恺撒的神经一动。
    “那里就是你一直在眺望的地方吧?”恺撒说。
    “还记得我在上船之初和你、楚子航还有芬格尔讲的一件小事吗?我说看着北冰洋,我想到了《弗兰肯斯坦》里那个被错误制造出来的怪物。”阿巴斯的声音竟有些深情,像是他最后的人性在流淌。
    “我没骗你们,我是真想到了那个故事,因为我觉得我也是个被错误制造出的怪物,我空有对过去的记忆,却无人能证明我的记忆,而且北冰洋始终对我有种神秘的诱惑力,在我的潜意识中,我总觉得自己一直躺在北冰洋的某个角落,搞不好的我的结局也会在北冰洋落幕......就像《弗兰肯斯坦》的那个怪物一样,消失在冰川的某个尽头。”
    “后来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我的确是个《弗兰肯斯坦》般的怪物,其实在进入尼伯龙根之前,我对过去的记忆其实并不正确,终于在进入尼伯龙根之后,我的记忆才开始逐渐复苏......原来我真的是个怪物,一个本该早早死去,却又因为贪恋世界,而得到了第二次生命的怪物。”
    “贪恋世界?”恺撒从对方的声音中听出了悲哀。
    “那是英灵们与奥丁的交易,它给我们第二次生命的机会,但代价是成为它的使者,去打一场几乎不可能胜利的战争......诸神之黄昏。”阿巴斯仰头,看着沸腾的天空。
    “我的时间到了,该上路了。”他长叹,“很高兴这次生命能结识你们这群好友,作为馈赠,就让我为你揭晓过去的秘密吧......有关那个男人的事。”
    还没等恺撒做出反应,阿巴斯突然摘下手套,解开手臂上缠绕的绷带,伸出被咒文刻满的可怕手掌,一把抓住恺撒的头顶。
    宛若尘封已久的闸门被打开,记忆的洪流冲刷在恺撒的脑海中。
    2009年自由一日,某个衰到家的中国男人一枪放倒楚子航,再一枪放倒它,夺得自由一日的桂冠。
    2011年,日本之行,来自卡塞尔的三位王牌组合。
    2012年,遭遇失窃的龙骨,遇刺的校长,消失的楚子航,也是在这一年的六月份,阿巴斯第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记忆之中。
    一瞬之间,他全部回忆起来了,那条被尘封的时间线!
    “永别了,恺撒·加图索,希望我们不会有下次见面!”阿巴斯重新戴上面具,每个音节都极尽庄严。
    从这一刻起,他将真正成为奥丁。
    暴风从甲板上卷了起来,众人抬头望去,只看见八足神驹如一道流星般划过天空,奥丁以神明的姿态在乌云中驰骋。
    它所前往的地点是冰川迷宫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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