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赞是一名彝族少年,更准确说,他是一名奴隶,不光是他,他的父亲,祖父,全都是。再往前是个什么情况,他就不知道了,毕竟知道了也没有用,难道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八岁以前的隆赞,没有穿过鞋子,没有新衣服,身上只是披着兄长的旧麻片,在山中穿行,替老爷放羊采药。
    一背篓的药材,才能换来一斤杂粮,拿回家里,母亲能高兴一整天,因为有了这些贴补,家里的五个孩子,还有两位老人就能每人分到一碗饭。
    更多的时候,却是采不到这么多药材,也换不来粮食,隆赞只能分到半碗稀粥。
    几岁的孩子,正在长身体,吃不饱饭,肚子里空落落的,火烧火燎,大半夜的时候,经常哭醒,泪湿衣襟。
    饥饿绝对是最残酷的一种刑罚,土司掌控之下的百姓,与坐监牢,受酷刑的犯人无异!
    而这個监牢,又仿佛无边无际,无法无天,笼罩四野,遮蔽天日,无从打破,不可战胜……直到那么一天,一队穿着鸳鸯战袄的明军出现了。
    他们先是开到了土司的府邸,双方进行了长久的友好交流。
    随后就传出均田分产的动静……大约是三个月后,隆赞清楚的记得,那个下午,破旧的饭桌上,第一次出现了满满的一盆干饭!
    家里的大人孩子,全都围坐在一起,眼睛里冒着光,不停流着口水。
    那是隆赞记忆中的第一次饱饭,他清楚记得,自己吃了足足三大碗,鼓鼓的肚子,像是个青蛙,他只想躺在那里,慢慢享受着,此时便是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难怪临刑前都要吃一顿饱饭,能吃饱,真是福气!
    后来隆赞才知道,是土司老爷开恩,把土地分给了寨子的百姓,还很大方,免除了家家户户的所有租子。
    往后只要向朝廷缴纳三十税一的田赋就行了。
    百姓肩头的负担骤然减轻了,家家户户,都能吃上饱饭,同隆赞一样的孩子,不在少数。
    老人们都念叨着,感谢头人的恩典。
    只不过隆赞却忘不了那些穿着大红衣服的明军,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他去问母亲,问长辈,但是很可惜,他们都说不清楚。
    直到十岁的那年,周围有了第一家学堂,他听说那里的先生什么都知道,隆赞就立刻决定,进入学堂。
    两年多之后,他又顺利升入了刚刚成立的龙场大学。
    又是近三年的学习,当初困惑他的事情,早就有了答案。
    明军向各地土司提出要求,让他们交出土地田产,并且放弃一切租税……由朝廷根据他们地盘的多少,提供一些补贴,一共十五年。
    也就是说,是朝廷拿钱粮买下了土地,又把土地交给了他们。
    根本不是什么老爷开恩。
    他们每年三十税一,这点田赋甚至不够给土司的,朝廷每年要拿出一大笔钱,贴补贵州的衙门开支,还要拿出许多钱,兴学修路。
    另外还有一群老兵,在贵州修桥铺路……
    隆赞还知道,那些土司老爷们,除了少数开明,愿意配合朝廷的,多数都不愿意,但是摄于明军的威势,他们不敢不听。
    另外还有极少数负隅顽抗,同明军冲突,被大军直接消灭。
    正是这样,才有了西南的均田。
    为此还有许多明军将士战死。
    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为了他们而死的!
    为了让他们吃饱饭,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但是隆赞也听到了另外一些声音,说是外面来的汉人,杀死了他们的头人。这些土司头领都是真正的勇士,早晚有一天,还要把明军赶出去,要把土地拿回来!
    年轻的隆赞听到这些话,简直想大笑三声。
    什么叫把土地拿回来?
    明军在,土地在我们手里。
    明军被赶走了,土地不就又回到你们手里了吗?
    正因为如此,隆赞每到假期,都会跑到各个村寨,去做宣讲员,把道理告诉各地的百姓……为此他还挨过打,有一个从前土司手下的官,用铁锹劈在了他的头上,隆赞血流如注,几乎丧命。
    足足三天,才苏醒过来。
    偷袭他的人,被判了斩首。
    行刑的时候,隆赞还去看了。
    昔日耀武扬威的家伙,痛哭流涕,卑微如虫。
    隆赞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原来所谓的大人物,在失去了权柄,面对死亡的时候,竟是如此卑微,丝毫不比奴仆好到哪里去!
    他越发觉得,书里讲得四民同等,男女一致,是最大的道理。
    很快,隆赞因为成绩优异,随着山长前往星子县,参与济民学堂的考试,他在所有贵州学生中间,排了第七名。
    虽然不算太靠前,但是作为一个十岁才开始读书识字,又是彝族出身的少年来说,简直就是奇迹。
    这一次他又到了应天,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大明都城。
    他在英烈祠堂的展览馆里,发现了最初的均田大纲,看到了再造华夏的祭文,同时也看到了张太师拟定的兴学令。
    他和其他同学都瞪大眼睛,不错神看着……因为他们很清楚,就是这一道道的法令,一项项主张,让他们脱胎换骨,有了自己的尊严。
    不光如此,他们还知道了有关法令的来源,种种初衷。
    张山长也会给大家讲解,他说得可比老师有趣多了。
    毕竟那就是他爹弄的,怎么会不清楚……
    隆赞觉得在应天的日子,简直是最快乐充实的时光……眼瞧着就要结束,他们之中,有一大部分要返回省份。
    他们可以去应聘小学教师,也可以继续复读,参加考试,或者去衙门里谋一份差事。
    毕竟中学的优秀毕业生,不管能不能考入顶级学堂,都是了不得的人才。
    当然了,如果他们选择复读,明年的情况就会好很多,西南三省,会有属于自己的考点。再也不用辛苦跋涉了。
    另外还有一小部分人,被拱卫司挑中,从此就能给陛下尽忠,报答朝廷大恩。隆赞甚至有些羡慕他们,自己接下来要去济民学堂读书,几年之后,学了更多的本事,也可以替大明做事,报效朝堂!
    不过在他们各奔东西之前,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山长的婚事。
    没错!
    张庶宁要和夏知凤结婚了。
    本来还说想在贵州成亲,但是夏知凤的老爹坚决不同意。开玩笑,你们两个小崽子,可以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想法,但你们不能太有想法了。
    “老亲家,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纵容孩子了。你可是一家之长,一国太师,要拿出咱长辈的威风,不听话的就要打。该管的事情就要管,他们总想着标新立异,这老礼还要不要了?”
    张希孟哈哈大笑,连忙给夏老爹倒了一杯酒。
    “这话说得对!庶宁啊,听见你岳父的话了吗?”
    张庶宁只能尴尬笑笑,要说跟他爹还能讲道理,但是面对岳父,他可是无话可说。
    夏知凤倒是不太高兴,“爹,你不知道,这么多人,凑在一起,烦都烦死了,还不如安安静静的,也用不着劳心费事!”
    “那可不行!”夏老爹断然道:“这事情俭省不得。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要白头偕老,热热闹闹。宾客登门,也是个见证人,他们祝福你们,约束你们,让你们老老实实,好好过日子,不管怎么说,当爹的还要这个面子!”
    张庶宁见岳父这么说,也只好笑道:“请您老放心,办就是了。只不过请帖怎么发,我们说了算!”
    这事张庶宁无论如何,也不能妥协。因为当真照着朝野的人物滥发,人人都有份儿,他这个婚事也就剩下唱人名了,别的事情啥也别干了。
    对此张希孟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要记得请陛下和太子……这事张庶宁倒是不会忽略,毕竟夏知凤还是朱雄英的老师,有这一份关系在,无论如何,都要请过来的。
    只不过夏知凤又告诉张庶宁,陛下给皇孙挑了一堆伴读。
    这里面有来自江西的神童,也有来自山东的,比如解缙、杨士奇、铁铉,一共二十来个学生,要不要请过来?
    “他们都算是你的学生吗?”
    “算!”夏知凤很肯定道:“我发现里面有不少好苗子,久后必成大器……关键是我们请了皇孙,他们都是同学,不好不请。”
    张庶宁用力点头,“只不过请了你的学生,那我带来的那些怎么办?”
    “一起请呗!就是多几双筷子的事情。”夏知凤说得很干脆。
    张庶宁也没法反驳,也罢,听媳妇的!
    只不过他们俩又盘算了一下,像是胡俨,他从安南回来,应该请他,另外还有几家勋贵的子弟,也在皇孙伴读之列。
    同时张庶宁出版教辅,也有些朋友。
    此外济民学堂,复旦学堂,包括北平大学堂,都有在应天的学生,办事人员。其中很多都是张庶宁的同窗,学生。
    再有,夏知凤也数次讲学,阐发她的天文学见解,像是陶成道这些人,也是要邀请的。
    渐渐的,小两口的脸色都变了……我的天啊!
    不知不觉间,怎么他们俩都门生弟子,遍及天下了?这不科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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