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大了。
    林云渐乘车回到新家时,仍然有些神情恍惚。
    和甘意微的谈话并没有帮助他了解到三年前发生的事,反而诞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是死而复生的人,但……复生仪式不是这个世界的生命可以承受的。
    站在门口,林云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拍落雨水,脸上露出笑意,这才打开房门。
    “哥,吃饭了。”
    林风晚坐在轮椅上,微笑着看向他。
    林云渐摇摇头,回以笑容:
    “我先去换身衣服。”
    虽然肚子有些饿,但他现在的确没什么胃口。
    上楼,进入卧室,脱掉湿了的衣服,换了一身单薄的衬衣,然后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如果不是甘意微提醒,也许直到现在他也不会发现,无论是弟弟林风晚,还是妹妹林雨眠,几乎都不会提到父母。
    相貌,工作,名字……记忆像是蒙了一层纱,完全看不清那一头的模样。
    不仅如此,家里甚至连一张父母的照片都没有。
    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一切社会关系都不存在了,这已经不是不合理的范畴,而是百分之百的有问题。
    想着想着,林云渐的大脑渐渐昏沉,他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两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在笑着,笑声一会儿温暖和煦,一会儿阴森恐怖,让他极为压抑。
    醒来时,窗外的大雨还在稀里哗啦地下着,他的肚子也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多少还是去吃一点吧……
    随手拿了一件黑色风衣,套在身上,打开房门,下到一楼。
    这时他才看见,妹妹林雨眠正呆呆地站在洗碗池边,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雨眠她……有心事吗?
    自从林云渐的自我认知恢复,两人的关系变好以后,林雨眠的情绪一天比一天好,很少有这种一个人静静站在发呆的时候。
    林云渐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刚过十点,弟弟应该已经吃过药,睡下了。
    平日这个时间,林雨眠也早就洗漱完,躺在床上看书之类的。
    她不可能还呆在厨房,更何况洗碗池里根本就没什么东西需要洗的。
    想了想,林云渐迈着步子,悄悄走了过去。
    “还有吃的吗?”
    林云渐忽然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林雨眠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挥拳朝后打去。
    “啪——”
    林云渐握住了她的手腕,一脸委屈:“你哥还没吃饭呢,还有剩的吗?”
    见是哥哥,林雨眠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林云渐:“该吃晚饭的时候要睡觉,该到睡觉的时间又要吃饭,没得吃了!”
    虽然这样在说,但她手上却拧开了火,给锅里掺了水。
    她的动作很快,葱花、蒜瓣很快切好,再和酱油一起放进碗里,放上一勺油,水开后,掺水进碗,化开佐料,黄色偏黑的汤汁上立刻飘起了鲜绿的葱花。
    一把面条放进锅,一分钟后再加入几片菜叶一烫,关火,起面,入碗。
    最后再撒上几粒葱花,一碗简单却好吃的清汤面就做好了。
    “吃吧!”
    碗筷递到林云渐面前,他笑嘻嘻地接过,先喝了一口汤,再夹起面条,吃了一大口:
    “真好吃!”
    不是说瞎话,虽然步骤,调料,食材都很简单,但这简单的面条里却包含着食物最原始的醇香。
    “哼。”林雨眠一偏头,看向了窗外,眼神又恍惚了几分。
    林云渐一边吃,一边注意着她。
    捧着碗,来到她身边,挤了挤林雨眠的肩膀:“诶,有心事?”
    “没有。”林雨眠矢口否认。
    “失恋了?”林云渐小声问道。
    林雨眠扭头瞪着他:“我是初中生!谁会谈恋爱啊!”
    “那是怎么了?别说你没事,你脸上就差写着我有事三个字了。”
    林云渐捧着碗一边吃一边说。
    林雨眠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欲言又止。
    “唉,长大了,有秘密都不跟哥说了,嗝……”
    林云渐放下碗,打了一个饱嗝。
    “哎呀知道了!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林雨眠犹豫道。
    “哥,今天我和谢安心,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在学校外面的一个摊位化妆了……”
    她低声说道。
    “化妆?”林云渐知道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但为了缓解她的情绪,便故作轻松道:“就是这种事让你魂不守舍吗?”
    林雨眠果然连连摇头,说道:
    “当然不是!”
    “一个漂亮的姐姐给我们免费化妆,她的化妆技巧很好,想让她化妆的女生围了好多,然后……她挑中了我。”
    林云渐心中一动,问:“然后呢?”
    “我本来下意识地过去了,但……她的手让我很不舒服,像黏糊糊的动物的皮肤,所以我就站起来不让她画了,可是……接着她又挑中了安心……”林雨眠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我……我不是看不得朋友变美的人,只是……我觉得那个化妆的姐姐很奇怪,但我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安心的妆容化好了,她问我她美不美……”
    林雨眠的身体开始情不自禁地发抖:“我……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吓到了,我看见……那根本不是她的脸!是一个两眼直直的,皮肤死一样白的陌生女人!”
    听到这里,林云渐已经完全上了心,他问道:“然后呢?”
    “然后……安心就自顾自地走了,她的力气好大,我根本拉不住她……”
    林雨眠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问:“哥……我是不是很懦弱,我明明看到了奇怪的东西,但我害怕得回家了,安心的脸变得不想她了,她会不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哥……我……我不敢去帮安心,我怕自己死掉……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们……”
    她终究还是哭了。
    窗外雷声阵阵,屋内的哭泣呜呜咽咽。
    林云渐微微弯腰,两只手捧在她的脸上,大拇指擦掉了泪水。
    “这不叫懦弱,拥有能力却因为胆怯而选择逃避才叫懦弱。”他注视着林雨眠的眼睛,轻声说道:“没有能力,却能急人所急,感人所感,这叫做善良。”
    “哥哥很欣慰,所以……”他忽然咧嘴一笑:“碗你洗了吧!”
    林雨眠的泪痕还在脸上,闻言她下意识就要捶林云渐一拳,却见他转身去取了一把伞,已经走到了玄关。
    “哥!”
    林云渐打开房门,呼啸的风钻进了他的脖子,风衣外套的边角高高飞起。
    “你去哪里……”
    她呆呆地看着门边的他。
    林云渐回过头,双目柔和,说:
    “你哥不善良。”
    “但能保护一个人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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