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明元年八月初九,盛都第一所综合性学院落成,随即公开招生。
    落成之日,皇帝亲临。
    这座学院是太师力主建立,所有课程也是太师亲自拟定,课程设置和普通学院有所不同,除了必要的四书五经君子六艺之外,还有一些技术类课程,分为制造、算数、格物致知、医药、农林、经济、律法……大小科目竟达十二项之多。
    当初太师提出建立这书院时,朝中多有非议,都觉得盛都书院已经不少,国子监监生三千,何必再建一个杂学类书院,铁慈却知道师父的愿望,知道师父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资源和知识,这样新鲜有活力的东西,师父愿意拿出来和她的国家共享,那自然是件好事,因此力排众议,同意了书院的建立,还同意了书院冠国之名。
    只是在涉及到书院权柄和课程设置,学生甄选管理之权时,原本打算完全放权的铁慈,稍稍犹豫了一会。
    她想起了那人曾经提到过很多次的忧虑,想起他对师父从始至终保持的戒备。
    最终批下去的章程里,书院归礼部管辖,虽然拥有自主课程设置权和自主招生权,但相关资料一律要报朝廷通过,礼部记档。
    铁慈还提出了一个“交流学习”的想法,要求等大乾学院建立后,全国知名书院的教授要交换授课,优秀学生也轮流到各家书院学习。
    太师也同意了她的建议,并且表示,现今国库不算充盈,这建学院的钱,就不必动用国帑了。
    此举立即令百官拍手称快,当即以极快速度通过。
    铁慈为了表示支持,自己出了一些钱,算是入股。云不慈也没推辞。
    铁慈知道师父有钱,但没想到她还有效率,不过半年时间,占地广阔,气势雄伟的大乾学院便拔地而起。
    铁慈亲自去参观,发现这学院和其余书院都不大一样,门庭简单开阔,进门便是阔大操场,楼宇鳞次栉比,按照所学专业区分,形成各个区域,每个区域都配有教学楼、行政楼、图书馆,学生宿舍。甚至还有实验室。所有楼都高三层以上,配置一视同仁,并无等级之分。
    食堂则分布在各院入口处,云集全国各地菜色,照顾来自大乾各地的学子的口味。
    运动用的场馆,除了进门的大操场外,还有大小三个室内场馆。
    其中有一个场馆,谢绝外人参观,当然铁慈是可以进去的,那场馆通体纯白,造型圆润,所用的不知是什么材质,外墙雪白坚硬微微闪烁晶光,里头地板柔软光洁,踏入无声。
    所有人进入之前,都先要换上白色大褂子,带上雪白的帽子和口罩,换上专门的软鞋。
    所有房间都用了透明度惊人的琉璃,隔着琉璃可以看见里头也是穿着白大褂的人们,举着一个个透明琉璃小瓶在调试观察,洁白长桌上各种形状的琉璃瓶子里,流动着各种颜色诡异的液体。
    铁慈道:“这便是师父说过的化学实验室?”
    云不慈眯眼笑道:“对,多少伟大的发明创造诞生于此。可惜大乾还不具备很多条件,不然转眼我就可以让大乾腾飞了。”
    “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倒也不必着急。”
    云不慈叹息道:“没办法啊,时不我待……”
    铁慈疑问地转头看她,云不慈却指着前方道:“走,带你去看好玩的。”
    她带着铁慈进了实验室,给铁慈看各种奇妙的她叫做“化学”的反应,又道:“掌握这些技术的人才是这世上最珍贵的财宝,朝廷该给他们最高的待遇才是。”
    铁慈颔首,“师父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受屈或者被埋没。”
    “还应该掌握权力。”云不慈道,“你不懂科研人员的重要。在我们那里,科研人员也常常被忽视,更不要说生产力和认知完全跟不上的古代。知识层次的不对等会使交流产生阻碍,影响进程。为了更好地推进科技发展,让大乾更快适应即将发生的从内而外的变化,推动改革,让这一批精英迅速掌握话语权,是最为高效有力的办法。”
    铁慈沉默了一会,道:“师父,兹事体大,且容我和内阁商议之后再说。”
    云不慈点点头,道:“朝中那群老头子,泥古不化,不是那么好说服的。你已经是一国之君,该纳谏的时候自然要纳谏,但也不必太过拘泥。”
    “师父说的是。”铁慈笑道,:“不是要剪彩吗?时辰应该到了吧?”
    云不慈打住话头,捋起袖子看了看手腕,铁慈注意到她宽袖之下,戴着一块看起来非常复杂精巧的表。
    表这个东西她在师父那儿自然见过,但是都是简单样式,像这种无数齿轮的样式,还是第一次看见。
    师父那有些东西,是非卖品,不见于世人,她没见过的,想必也有许多。
    云不慈步履匆匆向外走去,铁慈隔着玻璃窗看了那些穿白大褂的实验人员一眼。才跟了出去。
    剪彩仪式很隆重,毕竟是皇帝亲自参加,满朝文武,除了忙于公务的,基本都来了。
    至于看热闹的百姓和学生,更是人山人海,听着云不慈宣讲这个从教育模式到教育方式都全新的国立学院,都一脸好奇。书生们更在听说学院毕业的优秀毕业生,在通过相关考试后,可以不经科举,直接授官,并根据所学进行分配,顿时一片欢欣鼓舞。
    这份喜悦在铁慈乘坐御辇回宫之后,还能远远听见蔓延至全城的欢呼之声。
    在重明宫前下辇后,丹霜忽然走到了她面前。一言不发行礼。
    铁慈凝视着丹霜,这姑娘自从重明之变之后,就更加沉默,像是又将自己关回了冰匣子里,还咔哒一声上了锁。
    今日去了一趟学院,大抵是有什么想法了。
    “是想去学院吗?”她温和地道。
    丹霜抬起的眸中有歉疚:“陛下,当年您和我,都曾听师父说过她们那里的大学。”
    “是,我们都很向往。”
    “如今我看见它出现了。”丹霜道,“陛下,我想去那里。”
    铁慈沉默看着她。
    “我呆在这儿,就总想着那一夜,想着揭开面具那一刻的绝望……陛下,我想过很多次,那时候您比我更绝望无数倍也更痛苦无数倍,您都扛过来了,且还得在这里一辈子扛下去,我想我应该陪着您的,可是我又想,我在这里做什么呢?您身边论起细务有赤雪,论起朝务有简奚,论起护卫有萍踪郡主……我忽然,就找不到自己存在的必要了。”
    铁慈静默了一会,轻轻道:“丹霜,你,和赤雪,乃至瑞祥殿随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宫人,在我这里,是因为有用或者无用,才存在的吗?”
    赤雪微微皱眉,简奚想要说什么,赤雪对她轻轻摇头。
    丹霜垂下眼:“是,陛下,我说错了。或许,是我自己太无用,想逃避。”
    “我允许你放个大假,去散散心。”铁慈道,“去吧,去上你一直想上的大学,过你想过的人生。对我来说,大家过的愉悦,比什么都重要。”
    丹霜抬起眸,眼底已经含了泪,“陛下,我愿用我一生的幸运,来换您后半生无虑无忧。”
    铁慈抬手止住了她,“不要说这样的话。”
    上一个这样说的,是萧问柳。
    铁慈又对赤雪道:“朕这宫中,不需要太多伺候的人,稍后会放出一批宫人。瑞祥殿的人,或者朕身边的人,如果有人想去上大学,也可以报上来,朕去和师父说。”
    赤雪应是。
    铁慈笑对丹霜道:“去吧,学院里一定有很多大好青年,有心情了,记得谈个恋爱。”
    不等丹霜回答,她摆摆手,自进了殿中。
    简奚跟在她身后,轻声道:“陛下,太师先前和我说,问问您是否能抽空,去偶尔做个讲师什么的。”
    铁慈笑道:“朕那点学问,做什么讲师。朕这面大旗,今日给太师也扯够了。余下的,就让学院自己慢慢发展吧。”
    简奚道:“臣只是觉得那学院气氛颇好,令人轻松愉悦……”
    铁慈在案前坐下,慢慢翻开一本折子,闻言手顿了顿,笑道:“是吗?”
    简奚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也是正经大书院出身的,但策鹿书院也没大乾学院那种轻松自由活泼的氛围,就连楼体都样式大气简洁,还是少见的白色,阳光下一片明亮灿烂,叫人见着就心生快活。
    她也去过跃鲤书院,并不觉得跃鲤能超越大乾学院。
    “也许那里确实很好,也许大乾学院真的代表着最大的自由,最新鲜的学说,最优秀的学生,最强大的教授,但是,在我心里,从来只有一个书院。”铁慈缓缓道,“那个书院的一切,那个书院里的事和人,那个书院里我所度过的所有时光,独一无二,无可替代,且,永不可追。”
    ……
    至明元年十月,一只鸽子飞进了重明宫。
    简奚照例给铁慈读信,刚读到第一句:“大奉皇宫太妃主持举办赏荷宴,为帝擢选后妃,原定人选大多落选,唯通政司使之女奚云……”
    铁慈抬起手。
    简奚立即停止阅读,将纸卷小心在案几上放好,躬身退了出去。
    铁慈慢慢展开那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
    “……大奉皇帝其时挥退诸女,之后却又密延奚云入内,所谈何事不知。事后有闺中姐妹询问奚云此事,奚云坦然答:帝问,可愿为后否?”
    铁慈目光在最后几个字上多落了一会。
    “……奚云渐得帝宠,破例得无需宣召出入皇宫之权。”
    “……奚云伴帝驾前往行宫泡温泉。”
    “奚云为大奉皇帝下厨,遭皇帝嘲笑,帝亲授奚云厨艺。”
    “九月某夜,奚云曾夜入宫禁伴驾,彻夜未归。大奉礼部已经在做册礼准备。多次进言皇帝,帝不置可否。”
    “通政司使府邸车水马龙,拜客不绝。”
    铁慈慢慢看完。
    字里行间,看见了一个乍蒙隆宠却不卑不亢,无畏无惧,也不在乎物议流言的少女。
    随信还附有一张奚云的小像,从相貌看,并非绝色,胜在一双眸子乌黑湛然,目光坚定。
    这样的少女……慕容翊应该会喜欢的吧?
    铁慈慢慢拿起纸条,扔进火盆中。
    才进十月,别处尚穿单,重明宫已经点了火盆。
    ……
    至明元年十二月初八,帝率群臣至景山祭先帝周年,同时下诏,斥大奉背弃当年誓约,是为背信弃义、割裂国土之乱臣贼子,大乾与之势不两立。
    这是铁慈自即位以来,第一次对大奉立国表态,也是第一次将大奉指为乱臣贼子,表示了敌对的态度,这封告天下诏一下,臣民皆欢欣鼓舞,一时文臣笔伐,武将请缨,恨不得立刻就打到汝州去,将那弑君背主的大奉踏平,将那辜负伤害了大乾皇帝的大奉之主掳到盛都,践踏为奴。
    不过皇帝发了明诏之后,却似乎并没有进一步打算,而且朝中太师也极力反对,表示大乾刚刚打退达延,不可再轻举刀兵,请战的折子被纷纷留中,一段口诛笔伐的热潮过去,战争的狂热也便褪去。
    明诏发于天下,大奉自然也知道了,大奉朝廷也免不了一阵轩然大波,不过当时殿上,众人瞧着御座上的皇帝,捧着那封骂自己的诏书读得津津有味的神情,都无语凝噎。
    瞧皇帝那模样,似乎想要在一封骂自己的告天下书里面,抠出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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