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仁青圣殿。
    供觉旃殊脚步轻轻地入内,将一壶茶放在桌角。
    桌后的人手压着书页抬眼,微微颔首道了句辛苦。
    供觉旃殊惶恐地“扑通”一声跪下,连连道:“这都是臣应该做的,尊上您千万别对臣这么客气……”
    “哎呀我又忘了,这么久了我还是不太习惯做圣尊。”净释伽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挥了挥手道:“右护法你快起来。”
    供觉旃殊站了起来,垂眸道:“尊上久居深宫养病,突然出山有些不适应很正常。以尊上天资,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明尊。”
    净释伽闫看着面前不肯抬头看自己一眼、似是在纠结的人,眼神有几分探究,但还是重新拿起书来。
    “承你吉言。”
    半晌之后,供觉旃殊才有些犹豫地开口:“尊上,明日就是您与凤尊的大婚之日,有些话臣……臣要再多嘴几句。”
    “嗯……”净释伽闫放下书,平静地看着供觉旃殊,“你说。”
    供觉旃殊咬了咬牙,还是道:“尊上,以后只要是在有人的地方,哪怕是和尊后娘娘在一起,您都切不可摘下面纱、吐出变声珠。”
    “这话你说了许多遍了,我不会的。”
    “还有……若是凤尊问起您的过去,您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净释伽闫脱口而出。
    “我体自幼体弱多病,几月前高烧不退,损伤心智,记忆全失,对过去一无所知。”
    如此流畅的回答让供觉旃殊怔了一下,缓缓抬头看向净释伽闫。
    净释伽闫则耸了耸肩:“事实本来就是如此,有什么可顾虑的?她怎么问,我如实答就是了。”
    供觉旃殊这才回过神来,又低下头,“正是。最后一事……”
    “但说无妨。”
    “尊上和尊后娘娘成亲后的圆房一事……”
    净释伽闫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思考了一下才道:“明晚我会和凤尊摊开说清楚,给她道歉,然后共同商定个日后的法子吧。”
    “说清楚!”供觉旃殊几乎是惊呼出声,“这……这怎么能说呢……”
    “不说怎么办?我想瞒,又能瞒多久呢?
    总归是耽误了人家姑娘,总要早些说清楚,让她早做打算才是。”
    供觉旃殊还要再说,已经被净释伽闫抬手制止了,“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给圣殿惹麻烦。”
    供觉旃殊只得点了点头,就侍奉在一旁,过了许久,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尊上……那服药吃下去之后,您的记忆可是恢复一些了?”
    “没有。”净释伽闫没有抬眼,翻了一张书页,眼神仍是专注而波澜不惊。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
    因为婚事突然,而净释伽闫又身子太弱不能离殿,加上瘟疫横行、不宜聚集,所以天璇殿和凤族这场举世瞩目的大婚,操办得相当简单,几乎是天璇殿关起门来办的。
    大婚礼成后的当晚,净释伽闫在无垢圣殿门前犹豫半天,才推门而入。
    在殿中的床榻之上,一人身着红嫁衣,头戴红盖头,双手叠放在腿上,端端正正地坐着。
    纵使嫁衣华贵繁杂,却也掩盖不住她身姿的娇小。
    依照天璇殿的婚俗,大婚是要穿白衣,但是凤尊坚持用凤族的婚俗,为夫君着红衣。
    此时此刻,看着凤尊的一袭红嫁衣,净释伽闫心里更不好受了,刚在门口斟酌的措辞,突然就难以说出口,远远就停了脚步。
    “夫君不为璃儿掀起盖头吗?”
    这时,凤尊的声音响起,娇滴滴的声音带着俏皮的笑意盈盈。
    净释伽闫犹豫了一下,还是心一横,大步走上前去。
    床榻上,凤凪璃听着净释伽闫一步步走近,盖头下的一抹红唇弯起。
    然而,她等来的不是眼前一亮,面前一双含情目,而是“咚”的一声。
    凤凪璃从盖头下面看,就见在她面前不远处,净释伽闫单膝落地。
    “凤尊,有一事需要告知于你,请容净释伽闫向你请罪。
    其实我……”
    “几个月过去了,你还是没学会做圣尊,圣尊可不会说跪就跪。”
    净释伽闫还没说完,就被凤凪璃笑着打断了。
    “啊……?”净释伽闫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一口气说出来,结果被打断得莫名其妙,不由抬头去看凤凪璃。
    就见凤凪璃手一扬,就自己把盖头取了下来,露出一张娇面来。
    “既然夫君不肯,那只好我自己动手了。”凤凪璃笑着,一双眼直勾勾看着净释伽闫,好似在看他的反应。
    净释伽闫立刻低下头,再一次抱拳道:“凤尊,其实……”
    “抬头看着我。”
    净释伽闫正要说,再一次被凤凪璃打断,只好抬头。
    “你看我的脸,有没有觉得熟悉?”
    凤凪璃以手背轻抚下颚,一双含情目盯着净释伽闫,顾盼生辉。
    净释伽闫只好硬着头皮看凤凪璃。
    美人。
    这是凤凪璃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凤眼琼鼻樱桃唇,肤如凝雪、吹弹可破。
    只是凤凪璃看着自己的眼神,让净释伽闫既有几分不适,又有些奇怪。
    那双眼睛分明笑着看自己,可分明利得像匕首一般,恨不得割开净释伽闫的皮层、血肉,再剖开他的心,将他心底所有的想法全都摊开来看。
    “熟悉?”净释伽闫微微蹙眉,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得仔细,而后摇了摇头,疑惑道:“我与凤尊素未谋面,何来熟悉?”
    凤凪璃笑得明艳,道:“没什么,就是我与姐姐的脸生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性格不同,加上我身量更小、骨架更纤,所以才从未被认错。
    我还以为,你会把我认成姐姐。”
    净释伽闫更不解了,“可是我久居深宫养病,也从未见过令姐。”
    “是吗?”凤凪璃笑着问,一双眼锁住了净释伽闫的双眼。
    “正是。”净释伽闫也不避,坦荡地迎着凤凪璃的目光。
    不愧是在深宫中养了十七年的人,饶是目光锐利如凤凪璃,也只能从这双干净而澄澈的眼睛中,看到未被喜怒哀乐浸染过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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