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站了——”
    404路公车摇摇晃晃地驶入圆柱形建筑大门外的空地上,司机拖着死气沉沉的长音提醒了一声,将车掉了个头,停靠在一棵歪脖子树边。
    车停稳后,谢渊抬眼,淡淡道:“下车。”
    司机麻溜地将车辆熄了火,前后门一开,一直笼罩在参与者们耳旁的引擎噪音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寒气和锐利如刀的风雨。
    宛如从寒冬裹挟而来的空气迅速涌进车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谢渊还没来得及动,就先打了个喷嚏。
    谢渊:“……”
    他默默把自己的厚口罩戴好了。
    温错穿得最单薄,又湿得最彻底,冷风一吹顿时脸色惨白,眼角和鼻头迅速染上一层冻出来的红,他把自己尽可能缩起来,依旧牙关打颤,轻声道:“好冷……”
    “呼……的确,这也太冷了。”林与卿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拢在袖子里,好像十分不满意,“这寿衣好歹一层布呢,怎么一点儿也不保暖,差评。”
    给死人用的东西,能暖和就怪了。
    “冷也要进去。”谢渊不知道殡仪馆的室内会不会暖和一点,起码不会有这么大的风,在场所有人穿的都是春末的衣服,实在有点不好受。
    难怪这里会叫做隆冬殡仪馆,一来到这一站,就像瞬间从春天跳跃回了冬天一样,气温比他们上车时起码低了近20度,哪怕现在开始下雪都不会有任何违和感。
    他眯起眼睛朝外打量了一番,离殡仪馆近了,才发现这栋建筑比从远处看起来更大,也更老旧,白墙黑瓦,门上棚顶采用的还是榫卯结构,楼的两层分别向外延伸出屋檐,颇有点中西合并的意思。
    大门是开放式的,微弱的灯光从门内透出来,谢渊注意到,殡仪馆二层屋檐下挂了一串和404路公交车车头上这个一样的银色铃铛。
    又是檐下铃,招鬼铃……
    “看,爸爸消失了。”049突然道。
    谢渊一顿,转过头,果然发现车上已经没有了“爸爸”的身影,只在其坐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滩浑浊的水渍,以及一个潮湿的塑料袋。
    林与卿笑道:“了不起,鬼都冻跑了,看那只鬼的潮湿程度,恐怕得比温同学还难捱。”
    “他、他都是鬼了,怎么可能比我还……还冷啊嗤!”温错有点不服气,温温柔柔地反驳着,但他已经抖得跟筛子似的,一句话都没说完,先用手捂住了鼻子。
    随着他的呼吸,镜片上的雾气起起消消,十分阻碍视线。
    “走吧。”谢渊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也不想傻站在这儿吹风,便第一个跳下了车,没忘记回头对司机说,“你一起来。”
    四个参与者加一个受害者和一个司机很快从车内出来,失去了铁皮的包围,寒冷更加直观地朝他们席卷而来,他们脚步匆匆地走向十几米外的殡仪馆大门,同时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视线内能看到的一切信息。
    “领队,‘爸爸’应该是先进殡仪馆里面了,我们要小心。”049不知不学就走到了谢渊身旁,一边打哆嗦一边给他科普,“鬼经常会有来无影去无踪的情况,哪怕一直盯着也没办法捕捉它们的行动轨迹,因为活人在它们面前太脆弱了,只要它们稍稍用点能力,就算大摇大摆从我们面前经过,我们的大脑也识别不到。”
    她穿着高跟鞋大约一米七,比谢渊矮大半个头,这个身高差很不错,她不着痕迹地往谢渊胳膊上蹭了蹭,语气倒是十分认真:“就像我们听不到20赫兹以下和2万赫兹以上的频率一样,是天生的劣势。”
    甜甜的嗓音消弭在风里,林与卿走在后面,给温错挡了点风,似笑非笑地看着049的小动作,充满了吃瓜看戏的意味。
    她那点小九九,说得直白一点儿,在这个生存为王的怪谈游戏世界里,简直是太常见了,死亡可以打破秩序,而秩序一旦被扰乱,人类的道德感总会给生存本能让步。
    别说是经历者为了讲述者的偏心把皮囊作为筹码,就算是经历者和经历者之间,也会存在这种交易,一方表示臣服,另一方提供庇护,游戏结束便一拍两散,林与卿已经看习惯了。
    他只是有点好奇,谢这种人究竟是全方位的冷淡,还是生理需求另说?不是有这种说法么,看上去越禁欲的人,在床上越——
    “凝聚物可以做到么?”谢渊清冷的声音响起,瞬间打断了林与卿脑子里带颜色的内容,他眉头微挑,发现自己一听到这种声线,就真的六根清静,遁入空门无欲无求了。
    林与卿叹气:“哎……”
    温错警觉地看他一眼,然后温声道:“怎么了吗?”
    “这姓谢的真是行走的扫黄大队。”
    温错:“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与卿捂了捂眼睛,为自己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好奇心默哀,“进去了,里面暖和一点。”
    他们已经走进了隆冬殡仪馆。
    馆内没有什么装潢,依旧是泛黄泛黑的白墙,入眼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办事厅,墙壳有多处脱落,还有一些从上面延伸下来的小裂缝。
    进门后正对的方向是咨询台,两侧有通向后方的走廊,办事厅另一侧摆放着破损的沙发茶几,沙发布套成暗淡的红色,蒙了一层灰,看起来脏脏的。
    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即使身后的风再冷,也没有贸然往里走,只有049仍在小声回答谢渊的问题:“凝聚物本身就是怪谈力量的结晶,只要凝聚物存在相应的规则,无论是想看到隐藏起来的鬼,还是听到原本听不见的声音都可以,但使用怪谈的力量会让身体受损,所以基站也会给我们提高身体素质的途径。”
    谢渊压根没有注意到049暧昧的小动作,或者说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反正他的忍耐力不至于低到这个程度,于他无碍。
    他更看重的是信息。
    提升身体素质的途径……应该在他现在这个等级没接触到的基站设施里,毕竟补给站里只卖凝聚物,连谈资换钱的途径都没有。
    难怪他在仄林撞到林与卿的时候会直接被弹开,像撞到了一堵墙似的,而林与卿纹丝不动。
    以林与卿表现出来的底气,所在等级能享受到的各类提升应该是很恐怖的吧。
    谢渊这么想着,便偏头看了一眼这里等级最高但最会装蒜的人,恰好看到林与卿生无可恋一样捂着眼睛。
    这人在干嘛?
    谢渊眼中浮起一个问号,视线扫过温错,温错也一脸不明所以。
    “那么领队,我们现在要做什么?”049试探着问。
    她必须从领队对她的态度上来判断对方有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又或者有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手机又一次震动,勉强拉回了谢渊的注意力,谢渊回了句“稍等”,掏出手机,然后看着新收到的流程提示,皱了皱眉。
    片刻后,他淡声道:“接下来我会带领你们参观隆冬殡仪馆的大部分地方,导游词是基站实时给的,我只照着读。”
    “新的任务是,在活着参观完之后,写出爸爸、妈妈和张小洋的死因推测报告,带回车上,情报随你们共不共享,任务是单人的,是生是死都看你们自己怎么写。”
    “呜……”温错发出吸引注意的声音。
    谢渊:“受害者不用,只要最后跟着回到车上,就能和活下来的人一起离开。”
    “我,我呢——”司机通红着眼睛,刚刚那么大的风没有让他的脸色产生一点变化,仿佛他已经感觉不到这种外物带来的寒冷了,“我配合的话,是不是也能出去了?”
    谢渊平静的目光扫过司机的脸,就像在看一件物品。
    他已经猜到,这个司机作为一个活人,恐怕一直被困在公车怪谈里无法离开,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开车的工作,一开始一定崩溃过,但时间久了只剩下麻木。
    司机一定很想走,想到了执念的地步,支撑着他以这样一副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之为“人”的状态活到现在。
    是很可怜,但司机不能算是受害者,因为他不可能无辜。
    以谢渊对各类怪谈和灵异事件的规则了解,既然司机被公车怪谈困了这么久还没死,就意味着司机对公车怪谈来说,也是特殊的。
    杀不掉,或者不能杀。
    那么,司机应该就是怪谈的某种起源因素,比如说公车怪谈的怨念源头如果是妈妈或爸爸,那司机就有可能是撞死他们的那个凶手。
    具体关系谢渊还没有足够的线索去确定,但知道这一点的他,很难回答司机的问题。
    他也不知道司机到底能不能跟着出去,出去了又能不能正常的活着。
    于是谢渊只能说:“你也不用写,参观时跟紧我。”
    司机张开嘴巴,像是很想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但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失败了,反而显得有点狰狞:“我知道了,一定要带我出去啊——”
    谢渊拿起手机,选择结束跟司机的对话,转而平淡地念起基站刚刚发给他的介绍词:
    “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是隆冬殡仪馆大厅,也是整个场馆唯一一个安全的地方,希望你们记住,在其他区域遭受无法反抗的攻击时,如果可以,往大厅跑。”
    谢渊念完,想了想,语气略微不耐烦地补充:“之前基站发的短信里说了,殡仪馆里极度危险,随时可能被杀,推荐所有人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如果遇到单独的攻击,往这里跑也行,但不要报希望于我会专门回来找你。”
    他现在就属于,念着念着快把自己念急眼了的状态——他甚至不知道基站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他最烦说话和交际,还以这种方式让他“带队参观”。
    真烦,要不是讲述者有谈资拿,他才不当什么领队呢。
    真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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