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正穿梭在这场时间之外的葬礼中。
    最有能力保护司机不受伤害的林与卿大约是有了个地方躺平,他只能让司机时刻不离地待在自己身边,这样的话,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的思维速度还能救一救人。
    温错也非要跟着他,如同缺乏安全感的兔子。
    三个气质完全不同的身影与葬礼中的各位宾客自然是格格不入的,但他们就是仗着宾客们不会对多出来的外来者有过多的反应,堂而皇之地在场馆内穿行,做的事也只有一件——听墙角。
    收集信息的最佳方式,便是在聚集的人们口中寻找平衡,拼凑真相,因为人们受到氛围感染与群众暗示时,总是会顺应而出地暴露很多埋藏在他们心底、平时不愿意说的秘密。
    不喜欢搬弄是非的人,会在葬礼上为死者生前遭遇的不公愤愤不平。
    拿捏着某些真相的人,会以独醒者自居,为他人的想法恩赐一般作出点评。
    就像杀手喜欢隐没于人群,就像有个成语叫做“泯然众人”,越是混于群众之中,越是容易放下防备。
    谢渊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葬礼上的死者已经可以确定是张小洋了,可他们为什么会被带来“参加”张小洋的葬礼?张小洋是在怨恨,还是在期盼着什么……根据他的经验来推测,只有两个动机可以成立。
    张小洋作为一只鬼,想杀了参与者。
    或是要参与者看见别的地方看不见的信息。
    若是前者,那谢渊站在原地也不会有抵挡的机会,若是后者,就代表着他一定能在这些宾客之中得自己想要的。
    五分钟之后,几个新的词汇已经被谢渊记住。
    王雪梅,偷跑出家,贪玩,掉入河中,驱车寻找,背包,打捞尸体。
    这些词分别是张小洋妈妈的名字,以及张小洋溺水的原因,过程和结果。
    在大多数宾客口中都是对这件事的惋惜,一个孩子的死亡,伤害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生命,还有爸爸妈妈的殚精竭虑和最终崩溃的痛苦。
    很多人都觉得张奇和王雪梅实在是太可怜了。
    那天下着大雨,孩子贪玩,放了学之后回到家中不好好做作业,却趁他们不注意,坐着公交车一个人去了镇上的河边玩,当张奇和王雪梅意识到不对,驱车前往河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只在河岸上发现了张小洋的书包。
    滚滚河水中,不见生命。
    镇上的打捞团队被叫过来,冒着雨工作了两个小时,才将张小洋的尸体打了上来。
    据说,在找到尸体的那一刻,夫妻俩嚎啕大哭。
    这是多么令人伤心的故事呀,张小洋原本会拥有一个幸福而殷实的家庭,却因为一时的顽劣断送了自己以后漫长的人生——起码故事是这么说的。
    谁知道为什么张小洋会像脑子坏掉一样,大雨天去河边呢?
    谁又知道两夫妻是怎么在意识到不对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河边找人呢?
    谈论这些的人并不关心,因为他们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在镇上的警方进行调查时都已经得到过了。
    既然警察没有给出更多的理由,那他们也不需要对此表示质疑,只需要借此反省,将自己的孩子看得更牢,剥夺他们小小年纪便出去四处瞎闹的权利就够了。
    但有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谢渊经过一个看起来很有气质的女人时,听到女人偷偷的、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和坐在旁边的另一个女人抱怨。
    “她倒是会给自己赚名声,谁不知道啊,小洋出事那天她还在跟我们打麻将呢。关心?这女人哪有资格说自己关心过孩子,她家小洋好几次回去没饭吃,还是来我家蹭饭的。”
    女人这么说着,同伴深以为然地点头。
    谢渊驻足,依靠在旁边布置着黑白假花的柱子上,仿佛在悲伤氛围中逐渐疲惫的过路人。
    最后女人总结道:“小洋是个乖孩子,就算他偶尔玩心重……会出这种事,也是王雪梅看护不力的责任。怎么现在这些人反过来,在小洋的葬礼上指责小洋不该如此顽皮?”
    “这些人到底是来悼念小洋的,还是来看王雪梅作秀的?”
    “嘘……”同伴让她小声点儿,无奈却又看得透彻,“葬礼嘛,本来就是办给活人看的。”
    “哼,没意思,简直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她们同样是中年女人,气质都很出众,像是家境殷实,又有些知识底蕴。按照这个怪谈展现出来的年代感,再往前推个二三十年,大约年轻时,她们也称得上富家小姐。
    尖锐,刻薄,但骨子里就有着敢说的能力,正因为本身的优越感,才更加看不惯一些令她们不爽的人的嘴脸。
    “张小洋是想告诉我们这场葬礼的虚伪吗?”温错小声问着,他似乎已经从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中,隐约窥见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故事。
    谢渊转头看他,黑沉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凝视着温错镜片下清澈的目光。
    他在温错眼里看到了若有若无的惆怅,那是一种穿透表象,窥见真实,却又觉得一切太过遥远、与己无关时,才会产生的疏离的可悲感。
    谢渊反问:“你觉得呢?”
    他大约可以拼凑出张小洋死亡的原貌了,只差一块拼图,而他看出来了,温错细腻的观察力与感知,似乎也已经将真相纳入了脑海中。
    “我觉得……不止……”温错偏了偏头,结束了突如其来的对视,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总觉得谢渊好像能透过眼睛看穿他的内心,这种感觉无论如何都会让人不安。
    好像他在想什么,谢渊都能知道。
    甚至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的时候,谢渊也能在一瞬间察觉到他的情绪和意思,然后给出一句似笑非笑的回应。
    无论说的是什么,都有种灵魂正在被审问的感觉。
    虽然他很喜欢谢渊,因为谢渊确实和他的哥哥太像了,但……
    温错有些理解班上的其他人都不愿意和谢渊多做接触的原因了。
    没人想一瞬间就被看穿,比起利刃,毫无秘密才会让人更恐慌,就像他为了显得平庸,不会将对他来说显而易见的答案轻易说出口,但却被谢渊一眼看破。
    “行吧。”谢渊听出他的抵触,扯了扯唇角,淡淡道:“他想告诉我们,谁是杀了他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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