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福宁殿出来,绕过笔直而繁忙的长道,就见宫女挎着花篮徐徐前行,太监则抬着水桶,贴着墙角而走。
    三月初春,春寒料峭,忙碌半天的他们已有了热意。
    朱红色甬门处,一人身着紫色官袍,从容沉静的往外走。袍身轻轻摆动,只见那人肤白如玉,艳郎独绝。
    纵使瞧过许多次,众人仍难掩心地的惊艳,“韩大人。”
    个个原地停息,弯腰向他行礼。
    韩韫玉微微颔首,冷淡而疏离,尽管他一个字也没说,却没让人觉得高高在上,只是遗憾距离遥不可及。
    “真个儿是仙人,”宫女小声说,流露着艳羡。
    “他方才是不是看我了?”
    有活泼的宫女问,转头却见身边姐妹个个都红了脸。
    也是,这样神仙般的人物,纵使不能拥有,看一眼也是美好记忆。
    这时,一位十三四岁,身着粉白长襦裙的少女,笑着从这群宫女身侧走过。白嫩的小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纤细的小腰,仿佛两只手掌就能轻轻握住。
    这世上怎会有人生得这般好看。
    清纯脱俗,又带着几分俏皮。
    “嘉乐公主。”众人纷纷回神。
    六公主周乐月含笑回眸,轻轻抬起身侧宫女的手,“不必多礼。”
    宫女受宠若惊。
    这位公主自小住在尼姑庵,半年前才被陛下接回宫,如今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年纪轻轻就被赐了封号,取名嘉乐。
    早知道,这是只有在成亲时,公主们才会有的殊荣。
    因着常年待在尼姑庵,公主凡事亲力亲为,平易近人,对宫女太监们也多有体谅。前头有宫女不小心弄坏了皇后娘娘的春裳,嘉乐公主知晓后主动替她求情,免了她打杀之罪。
    “你们可瞧见韩大人了?”小公主问,一双眼睛盈满笑意。
    宫女恭敬回,“方才过去,这会儿该到正阳门了。”
    “呀,”周乐月轻呼,懊恼的拍了拍额头,“本宫又来晚了。”
    说着提起裙摆,蹦蹦跳跳地跑开。
    宫女皆艳羡,家世好,相貌好,性格好,还得陛下宠爱。嘉乐公主大约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若及笄后许一门好亲事,这辈子也十全十美了。
    可惜公主却看上了韩大人。
    也不是说公主不好,或是韩大人不配。实是因为韩大人早有婚约,对方是陈国第一女官,苏大人。
    三年前,要不是那场官案,韩大人与苏大人早已成亲。说不得现在娃娃都能走路了。
    韩大人是个痴心人,近几年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前头皇后娘娘怜惜,为大人赐了下一房妾室,被他毫不犹豫拒绝。
    说是已有婚约,不负旧人。
    众人这才知,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等苏大人。
    可苏大人都被贬了,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遥想此处,宫女无不叹息,有羡慕嫉妒的,有怜惜韩大人的,有埋怨苏大人的。
    好好的,偏要诋毁先帝干嘛?
    不过现在不同了,乐嘉公主回宫,主动亲近韩大人。对方对谁都不热络,唯独能与乐嘉公主说几句话。
    可见并不是落花无情,流水无意。
    “哎,”小宫女捂着脸失望,“你们说嘉乐公主与韩大人配,还是苏大人配?”
    “自然是公主,”话毕,就有人直言,“公主身份尊贵,倾国倾城,与韩大人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与公主比起来,苏大人未免显得根基浅了些。
    “我觉得苏大人,苏大人与韩大人青梅竹马,从小订有婚约。当年辽国来袭,韩大人怒发冲冠为红颜,若不是三年前……”
    “我觉得是公主,苏大人不可能。岭南那般偏远,古往今来,你见哪个被贬岭南回来过?”
    这也是,丫鬟太监各自点头,“真可惜,苏大人为国为民,平时疫,退疗使,各种献计献策……”
    唔,做人还得苏大人,格局高,才学丰,实力强,身板硬。
    “你们一群人在这里叽咕有啥用?”队伍中,领头的宫女回头,“这种事还不得看韩大人?只要韩大人愿意,谁反对得了?”
    是呀,最终得看韩大人心意属谁。
    “可嘉乐公主是韩大人的救命恩人呀。”最开始说话的宫女小声嘀咕。
    前不久韩大人上山狩猎,中途旧疾发作。被正在山中采药的嘉乐公主所救。
    ……
    正阳门外,凌霄双手抱胸,驾着马车等在门外。眼见着自家公子进来,忙轻赶着马车上前。
    “今日比往常晚些,大人,咱们还去灵隐寺吗?”
    是挺晚的,日上三竿,大师这会儿正在礼佛,韩韫玉上了马车,“不去。”
    “好嘞,”凌霄拉了缰绳,调转车头,打道回府。
    “等等,韩大人且等一等。”
    马车将行,身后传来女子急促的娇呼。
    “是乐嘉公主,”凌霄回头示意,“大人?”
    “嗯。”
    嗯,就是停下的意思。
    不一会儿,就见那娇小柔媚的小女子,提着裙摆急切地跑过来,拉着窗幔喘气。
    “大人怎的走这般快,是故意躲着乐嘉不成?”
    她娇嗔,胸口起伏,汗滴顺着白皙的脸庞滑落,流入衣襟。
    半青涩的果实,初具女子成熟的芬芳,刹是让人怜惜触动。
    “不敢。”韩韫玉道。
    “哼,”乐嘉公主轻皱鼻尖,“那就好。”
    她这么美丽可爱,谁能拒绝得了。
    “听说陛下在查苏大人一案,”她嘟嘴,“你的苏大人要回来了吗?”
    韩韫玉垂眸,“当年之事太过仓促,真相如何,还得看刑部审查。”
    公主抿嘴,小手捏紧,嫩脸转到一边,“如果你真想苏大人回来,我可以请父皇帮忙。”
    “不需要。”
    “哼,”固执的男人,她还不想呢。
    “公主若无事,韩某先行一步。”
    “等等,那个……你病情如何?”
    韩韫玉目光微异,“劳公主挂心,一切安好。”
    “这样就好,”乐嘉公主舒了一口气,从衣襟里拿出一只精致的荷包,递给他,“这里面装的草药,是我亲手采的,对喘疾很有效。你睡前放在枕边,能稳定病情,长久可减轻喘疾。”
    她微微探身,娇臂伸进车窗,手指白嫩如葱。身上不时传来一股奇特的香味,似药草混合着庙里的香火。
    韩韫玉眸子转暖,几息之后终是接过荷包,“多谢公主。”
    “不必客气,”公主将双手背在身后,往里看了看,“大人这是要去城西吗?本宫今日出门太急,没备马车。你带本宫一程可好?”
    美目盈盈,笑容娇俏,端的是美丽可人。
    “这恐怕不妥,”韩韫玉拒绝,“男女有别,还请公主另置马车。”
    说完敲了敲车厢壁,凌霄得令,立刻赶马离开,不一会儿就将粉色身影扔在身后。
    他有些话想问,却知道不能问。
    主子的事,下人不得多言,只可惜了那样善良大气的苏大人。
    厢内,韩韫玉捏着那枚荷包定定出神,突然他道,“去灵隐寺。”
    “是。”
    虽不知大人为何突然变了心意,凌霄仍是毫不犹豫回,并在前个路口,调转马头。
    灵隐寺内,空智大师翘着二郎腿,左手一只烧鸡,右手一杯黄酒,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儿。
    “烧鸡配酒,长长久久。”嗯,香。
    突然,他双目一定,耳朵轻动,下一刻飞快将酒肉藏进金身佛像的红披下,伸手一抹嘴巴,正襟危坐。
    “师父,”有小和尚恭敬,“韩施主求见。”
    屋里传来若隐若现的肉香味,小和尚皱了皱鼻子,认真嗅了两下,味道又不见了。
    是了,师父德高望重,佛法无边,怎么会吃这红尘俗物?定是他嗅岔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空智大师扯了扯胡须,那家伙来做甚?打扰他吃喝享乐,遂道:“不见。”
    “晚辈已经在这里了,”韩韫玉翘唇,“还请大师暂时放下身前之物,允晚辈一见。”
    空智大师看了看红披,满脸无奈,“进来吧。”
    这家伙当真难缠,狗鼻子也没这样灵的。
    踏进房门,老和尚一手持念珠,一手平放,嘴里不停念叨着佛语。
    “小沙弥已经走了,大师可以先用餐。”
    “嘿,”空智大师扔了念珠,从红布下拿出酒肉,“说吧,这次找老夫又为何事?”
    韩韫玉从衣袖里拿出那只精致的荷包,“还请大师帮晚辈看看,这里可有异处。”
    空智大师听后,擦了擦手,先是将荷包放在鼻尖嗅了嗅,又将里面的药草拿出来观察。
    “没什么,都是些寻常药物,清热解毒,又是哪个小姑娘送你的吧?”
    韩韫玉垂眸,“真没有异样?”
    “嗨,你还不信老夫,”空智大师撇嘴,胡子跟着乱颤,“都说了只是常见之物,除了那一味绝凌霜,乃黔中常见。这小丫头也是有意思,还在荷包里装些香灰。”
    说着将荷包扔给他,“你最近少些走动,上次旧疾复发,也没查明原由。”
    京中某些府邸,大人们一回府就开始清理罪证。陛下爱才若渴,今日解世子那一遭,让他下定决心彻查当年之事。
    当初所有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人,莫不临危自查,立图洗得干干净净。
    那窦勇也是,嘴里没个把门的。升官发财了还记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甚?
    这下玩脱了吧?
    又有人利害相关人物,想得更长远,打定主意不让她回京。
    京中如何先不表,远在惠州城的苏希锦,却看着参军报告,陷入沉思。
    惠州多盐,官盐价高。而百姓腌制鱼肉野味,均需用到盐。为了减少成本,纷纷从各处购买私盐。
    如此私盐泛滥,渐渐影响到官盐销售。
    “私盐委实可恨,”钟大人气极,捏紧拳头,“大人,不如咱们加大执法力度,严查私盐,将私盐商贩抓起来?”
    苏希锦好笑,“你当那贩卖私盐的都有谁?”
    不只是百姓,便是贩卖官盐的官员,也牵扯在其中。真要抓,只怕牢里都装不满,还影响官府日常运作。
    这事前面有不少大人都做过,后来不还是得将商人放出去?
    最重要的事,不管盐产量多大,只要官府控盐,百姓吃不到便宜的盐,总会向私盐看齐。除非官方肯降价。
    “大人,”她能想到的,韦大人也能,“总这样也不是办法,百姓购买了私盐,如何再购买官盐?不如再向上申请,降低盐价,让官盐与私盐同价。如此,百姓必不会再购买私盐。”
    “也不妥,”苏希锦摇头,“想法是好的,但做不到。”
    一是朝廷不答应,人专门想抬高盐价,凭着这点收税。二是官盐降价,私盐必降得更低,如此会形成恶性循环。
    左也不成,右也不成,到底如何才好?总不能任其发展吧?
    苏希锦垂眸细想,“堵不如疏,如今盐业为民制官卖,若改为民制官控民卖呢?”
    就像现代的代理授权一样,朝廷让渡一部分权利,将食盐承包出去。
    “大人何意?”众人不解。
    盐铁可是国之命脉,如何能交给百姓管控?这不仅仅是荒唐,更是违法了。
    “官盐不再零售,而是批发。咱们设计一样东西,譬如盐钞,设定每张盐钞可购买盐的分量。让拥有盐钞的商人进盐场购盐。”
    到时候,只怕官府不管,各商家也会自己举报私盐。
    这样依就是官府控盐,只不过商家先购买盐钞,便是宋朝的做法。
    只不过这样有两个缺点,一是本来官府定价就不便宜,而商家还需要花费路费、人工费、时间成本等,只怕打击了私盐,价格仍旧高昂。
    二是朝代变换,或者哪个地方出现大灾难,朝廷要要钱,必然会收税。如此每年盐价不一样。
    “妙啊,”正想着,钟大人抚掌大笑,“还是大人有办法。如此一来,咱们只要牢牢控住盐场就行。凡来购盐者,皆出具盐钞。”
    他怎么就想不到呢?
    “大人,咱们快把此法报于朝廷,说不得会得上面嘉奖呢。”
    苏希锦沉默不语,这不容易,估计又要得罪好大一批人。
    且她的目的不仅仅是打击私盐,还想让老百姓用上便宜的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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