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三月,一纸圣旨昭告天下。
    一来是说太子李景与其母妃舒妃被废。
    二来则是废太子李景、与废妃许氏,结党营私,构陷忠良。为得储君之位,不惜联合一众朝野要员,诬陷先太子李牧谋反,暗中灭门岑氏与太子满门。此举已是动摇江山根基,挑衅皇权,罪无可恕,其罪当诛。
    三来,是为曾经无辜枉死,背上乱臣贼子骂名的岑家,与死在发配途中的先太子李牧,和一路逃亡最终生下世子后,撒手人寰的太子妃,彻底平反。
    李牧与岑氏的尸骨,跨越了六年的天各一方后,终于在皇家陵园中,重新合葬。
    可怜岑氏一脉,当年被骗至荒郊野岭,就算宋甄找了这么多年,凑了那么多尸骨,也已经分不出是谁是谁了。
    他寻了个风水宝地,将所有寻来的尸骨,连同那剩余的半块“岑”字佩玉,全部当做岑家血脉,让他们入土为安。
    虽已三月,风仍寒凉。
    黄纸燃尽,酒撒碑前,宋甄凝视着石碑上刻的“岑”字,许久,才仿佛释怀一般,淡笑着离去。
    他心里的那个酷爱下棋的少年,终究随着这场滔天大浪呼啸而过,永远的离去了。
    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岑真了。
    回程的路上,宋甄牵着何琳的手,往日犀利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他从未想过,还会有这样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的机会。
    也许是知道自己再无来生,宋甄心里便更加珍惜身旁陪伴的人。
    山河大好,天下安宁,这不只是宋甄想要帮李锦构筑的天下绘卷,更是想为何琳缔造的人生美好。
    只有这样,这个始终将他放在第一位的女人,才不需要再一次手握双刀,挡在他身前,为他一人,甘愿付出生命的代价。
    晌午的日光,透过林间新叶,落下斑驳树影。
    已经入了六扇门的梵迪,突然蹲在粗壮的树枝上,拧着眉头唤了他一声:“相爷!”
    宋甄抬眼,就听他咂嘴道:“靖王来了。”
    他怔愣一瞬,有些诧异的顺着梵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往昔一身淡金色衣衫,面颊始终挂着盈盈笑意,但总透着一股与宋甄不对付气场的李锦。
    自打除夕宫宴之后,却成了宋甄最坚实的后盾。
    他瞧着朝服在身,黑衣绣着仙鹤的李锦,拱手行礼。
    谁知话还没说出口,李锦倒是先弯下了腰,双手抱拳,出人意料的开了口:“求相爷教我!”
    这一下,将宋甄整懵了。
    他赶忙伸手扶过去:“就算刀山火海,宋某也自当为王爷出谋划策,王爷万不可自降身价,行如此大礼!”
    “相爷先答应我!”宋甄扶着他,却见他纹丝不动。
    只得连连点头称好,面颊上格外迷惑。
    有什么大事,能让这个直面生死也依然步步为营的男人,束手无策,求他出招。
    就见李锦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抿着唇,半晌,才小声说了一句:“求相爷帮我布个局……”
    他迟疑片刻,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支支吾吾的说出口:“帮我娶金舒。”
    山谷里,清风拂过,荡起两人的衣摆。
    宋甄愣愣的看着李锦惆怅憔悴的模样,半晌,才从喉咙里冒出一个字:“啊?”
    回程的马车里,宋甄几乎是撑大了眼,才听完了李锦口中的故事。
    从他各种暗示开始,到后面张鑫出了打直球的招数,甚至将平阳王忽悠他五十两的事情都原封不动的讲了出来。
    “这女人,铁石心肠,水米不进,我为了拖住她,一连两个月都不敢进王府的门。”李锦低垂着脑袋,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捏着自己的鼻梁根,“她辞呈都写好了,云飞又不敢松口,她就天天在王府寝殿里等着我回府,害得我在平阳王府的厢房里,凑合了这么久。”
    他一肚子牢骚,像是倒苦水一样,直接满盆子扣在了宋甄的头顶上。
    “真是绝了!”他拍一把大腿,瞧着宋甄,“我很丑?丑到色诱都能让她丝毫不起波澜的?”
    “噗。”宋甄抬手捂嘴,摇了摇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憋住了笑意,“王爷英俊潇洒,绝世无双。”
    李锦蹙眉,瞧着他憋笑的模样,鼻翼抽动了两下,毫不客气的赞同:“我觉得也是。”
    这一句话,宋甄好不容易憋住的笑意,差点破防。
    就见李锦滔滔不绝的抱怨:“真服了!我李锦见过的姑娘不说一百也有八十,姑娘心思不说能拿捏个十分,七八分也应该稳稳攥在手里。”
    “但唯有她金舒,独树一帜,别具一格,软硬都不吃,在她那我还没个银子有吸引力!”说到这,李锦歪了下嘴,鼻腔里出一口气,“看来那个香积寺的什么姻缘灯,今年不用卖了。”
    最大最贵的一盏,就不见拿出点最强的力道。
    瞧着李锦面颊上的黑眼圈,以及那无比烦闷的模样,宋甄蹙眉:“眼下距离五月中旬,也仅剩不到两个月了。”
    宋甄抬手捏着下颚,指尖微微婆娑:“新立太子,宗庙流程定然是一个都少不了,满打满算,王爷的机会与时间,其实并不多。”
    新立储君,流程冗长繁琐,基本上从开始到结束,李锦半步都出不了宫。
    沐浴净身,祭祀仪仗,而后昭告天下,再有谢礼和受礼,最终还得拜宗庙。
    全套走下来,怎么也得有一个月。
    他思量了半晌,而后稍稍挑眉,瞧着李锦期待的模样,十分干脆的摇了摇头:“帮不上。”
    李锦一滞,愣住了。
    应该怎么说,这是当头一棒的感觉。
    他自己想不出来解决法子就算了,没想到这个布局天下的男人,竟然也想不出招来。
    那是不是说,自己真的就要这么被动的,势不可挡的失去金舒了?
    见他怔愣许久,宋甄却抬手挡了下嘴角,笑了起来。
    他睨着李锦迷茫挫败的样子,伸出手指,指向跟在他们后面的另一辆马车,话里有话的说:“王爷回想一下。当日王爷若是说,一命抵一命,何琳若死,宋甄可生,王爷觉得,何琳会怎么做?”
    李锦眼眸微眯:“……支开你,在本王面前自尽。”
    宋甄浅笑盈盈,深以为然的双手抱胸,点头道:“金先生亦然。”
    “金先生心中,怕是觉得王爷身旁,要站着一个能够助力王爷驾驭江山的人。”
    闻言,李锦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金舒是怎么想的,所以才为她铸造了一个全新的身份。
    “但是,王爷给的新身份,蒙得住天下人的眼,堵得上朝中百官的嘴,可独独,金先生她骗不了她自己。”他说,“只会尸语术,日日与尸体打交道的一个寒门孤女,在王爷翻案成功的那一刻,便已经没有了成为王爷助力的能力。”
    说到这里,宋甄忽然话音一转:“但是……”
    “王爷怎么把她从定州带来的,就故技重施,再怎么把她扣下不就完了?”
    一言点醒,李锦马上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就见宋甄笑起,不疾不徐的补了一句:“都是一样的底牌,一样的弱点,和一样的欺君之罪。”
    他双手抱胸,笑着说:“也是诛九族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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