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黍一边度量洞室大小、测算方位,一边抬手掐算,同时询问起灵箫:
    “对了,以前都没怎么听你聊起过白额公。真元锁在他手中时,你没有现身指点他么?明明他更有办法带你回到真元玉府吧?”
    “我仅存一点真灵,白额公抢到真元锁时,又不是像你当初那样修为浅薄, 我自然不宜现身。”灵箫言道:“何况白额公本性好斗,在洞府中解化的原因,便是受伤势拖累。”
    赵黍拿出神虎真形,随手祭出,一头铁铸猛虎现身,感觉到此物与这座洞室有一丝微妙感应。
    “当初我们来到洞府, 并未找到白额公的遗蜕骸骨,难不成他就是在此地解化?”赵黍抬眼四望。
    “不错。”
    “白额公受了什么伤?是什么人伤的他?”赵黍想起自己过去几次受伤, 庆幸被及时调治,不至于留下隐患。
    “上景宗。”灵箫说。
    赵黍闻言一惊:“是那个位于天城山的上景宗?”
    “看来这个宗门传续至今了。”灵箫语气平淡,并无惊奇。
    “何止!”赵黍说道:“如今昆仑洲玄门仙道,有三才并立之说,分别是崇玄馆、上景宗与太乙门。其中前两家的道场分别在地肺山与天城山,而太乙门并无固定道场洞府,门人弟子隐现市井、出没红尘,号称以人间为道场,因此有三才之说。
    而天城山就位于有熊国,上景宗的地位大致可以类比华胥国崇玄馆。有熊国四仙公皆是上景宗门人,也有不少皇亲国戚拜上景宗修士为师。不过相比起梁韬,四仙公的权势倒是远远不如。
    当年有熊国太祖沈恒打算废长立幼,右相前往上景宗请四仙公下山,扶保太子,让有熊国早年避免一场内乱。而四仙公也因此在有熊国备受重用, 顺带使得上景宗成为有熊国仙道正宗。”
    灵箫说道:“近千年前, 上景宗或许不如今日鼎盛兴旺,但也是高人辈出。”
    “那白额公为何会与上景宗结仇?”赵黍问。
    “当年有一大妖意图统合世间妖物,称雄争霸。”灵箫语气平淡:“白额公虽然心向玄门仙道,但奈何出身出身非人,又好打抱不平,自然卷入杀伐争斗之中。白额公与一伙妖物进攻天城山,上景宗修士联手御敌,群妖败退,白额公也受伤沉重。后续又有其他修士前来截杀,白额公伤上加伤,几乎要中途殒命。”
    “大妖?统合世间妖物?”赵黍略作思索:“莫非是金睛妖王?”
    千年之前,昆仑洲妖鬼精怪比今时今日要活跃得多,妖物不止存在于人烟稀少的偏僻山野,甚至能公然割据一方,食人饮血、暴行不绝,因此人妖之间冲突不绝。
    其中有一只猴妖,久服日精月华,修为精深、颇通人事,于是网罗世间妖怪,占据大片山川湖泽, 自封为王,因其双目金光闪耀, 世人称之为金睛妖王。
    这金睛妖王的确号称要一统万妖、开创妖国,然而在赵黍印象中,这妖王也仅仅是在昆仑洲一隅兴风作浪,远远谈不上统合世间妖物。
    反倒是许多妖邪之辈听闻此事,纷纷借着金睛妖王的名头,在各地大兴杀戮、横行作祟,一时间闹得怨气冲天。
    据说当年也有不少修仙高人挺身而出,斩妖诛邪,花了许多岁月才将妖邪纷起的乱局压制下去,青崖真君应该就是在那时候渐露头角。
    至于那金睛妖王,传说是被仙家镇压,也没留下多少详实可靠的记载。
    “狂妄之辈,无分仙妖人鬼。”灵箫懒得计较。
    赵黍言道:“上仙这话,似乎不光在说金睛妖王。”
    “我明白天夏朝赞礼官为何打算凭纲纪法度把握天地造化,无非是希望振兴人道,制约一切非人之属。”灵箫冷冷言道:“但愿心偏执,强求而作,注定招致灾厄劫数。狂妖妄人,自古不绝。唯有清静无为,方可逍遥无碍。”
    赵黍原本以为灵箫是在讽刺梁韬与自己,但他发现灵箫语气有几分深意,不知她究竟在说何人。
    玄珠入泥丸后,赵黍已有切身体悟,若要把握天地造化之功,其实未必要外求,人身立足世间,上有天覆、下有地载,呼吸阴阳、经历四时,仅此身心便蕴藏无穷造化之功。
    耳目外察,受五色五音之累;心神外逐,惹百情诸志争竞。如此种种,皆令人不得清静,无法呈露真灵。
    心念及此,赵黍也不急着布置坛场,直接就在这玉壁洞室入静定坐。
    姜茹见他这样,示意其他人回避,只留下鹭忘机为他护法。
    不吐纳,气自炼,不精思,神自存。舍弃刻意用心,玄珠居于泥丸宫,自然洞照百骸,真火烧炼、无光无影,冠服不燃。
    神虎真形伏卧在旁,原本只是术法变化而成的铁铸猛虎,此刻竟然如同真老虎般,发出酣睡声响。
    鹭忘机按琴而坐,她能感应到洞室内似乎有一股精微气韵正在缓缓流转起来,朝着神虎真形聚集过去。
    赵黍安坐不动,可一旁神虎真形却缓缓坐起,呈现出几分人形,像赵黍一样盘坐,身上浮现铠甲纹路,如同一尊顶着老虎脑袋的神将塑像,闭着眼依旧威猛严肃,似乎一睁眼就要诛杀妖邪。
    片刻之后,等赵黍身上真火不再发动,洞室之中气机流转骤然加催,也不见赵黍如何掐诀步罡,地脉气机便受到策动。
    同时怀中灵文神铁令自行飞出,悬立半空,光芒大照,洞室玉壁表面有云篆浮现,令牌摆荡震颤,光芒一扫,那虎头神将直接消失,令牌顶端也多了一个虎头兽吞,虎啸之声立时传遍白额公洞府内外。
    而在洞府远处,扎营歇息的兵士也听到虎啸声从山中遥遥传来,众人抬眼望去,惊见茫茫云气凝成一头猛虎,昂首咆哮,脚下山峦宛如土丘,气象惊天动地。
    当赵黍睁开双眼,抬手一招,外形大变的神铁令牌落下,洞府内外奇特景象也消失不见。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灵箫问道。
    “想?我没怎么想,就是忽生一念。”赵黍抬眼望向玉壁洞室:“白额公在此地解化,魂魄融入洞府与周遭山野。而你创制的《神虎隐文》本就是比照白额公真形气韵而成,我借神虎真形将其残魂倒摄而出,不过顺其自然。”
    “这也算是行法招魂了。”灵箫言道:“以你如今修为,若要行法召遣,其实不必登坛。五气朝元,三元并一,立身成坛。”
    “也就是一些简易法事能这么做。”赵黍淡淡一笑:“我一直就希望有衡壁公那样的仙将护法。以前神虎真形固然坚实可靠,但还欠缺几分灵活变化。如今我采摄白额公一缕残魂,将其与灵文神铁令炼成一体,它便成了我箓坛主将。”
    “残魂仅仅是残魂而已,它并非昔年白额公。”灵箫提醒道。
    赵黍暗暗点头:“我当然清楚。”
    “恭喜贞明侯,又炼成一件法宝。”鹭忘机在一旁开口说道。
    “两件合炼成一件,这有何可恭喜的。”赵黍起身拍拍衣袍:“准备布置坛场吧,我方才已经探清地脉走势了。”
    ……
    “陛下,大司马送来奏报。”
    东胜都宫中,众多郎官近臣手捧文书奏报频繁往来,既有国中各地的灾情民变,也有郡县长官上报的祥瑞事迹,还有各种参劾、颂赞的表章,以及必不可少的边关军情急递。
    国主接过一份奏报,翻看片刻,不由得皱眉道:“九黎国圣兕谷的大祭司与永翠祠神女联姻了?”
    国主立刻叫来几个熟知九黎国事务的近臣僚属,问道:“你们怎么看?”
    那些近臣郎官接过奏报先后翻看,然后说:“圣兕谷是当年天夏朝统治南土的关键所在,镇守南土的火德大君首祠就兴建在此。
    虽说天夏绝统,南土巫风复盛,但圣兕谷仍旧奉祀火德大君。而大祭司之位,乃是当年天夏朝护蛮将军与当地一位女酋长联姻后,试图总摄南土鬼神事而设。”
    另有一人言道:“过去圣兕谷大祭司只是九黎各部盟主,虽也曾仗兵甲之盛,打算并吞各部,但数十年收效迟缓。反之,永翠祠是在南土传承已久,奉祀永翠神树,其中巫祝多是女子,为首者号称神女,号称能与神树通灵。
    永翠祠女巫多有施药救人之举,一贯深受南土黎民敬爱,即便是当年天夏开疆南土,为安抚人心,永翠祠也未受波及。相比起圣兕谷以前屡屡兴兵杀伐,永翠祠在九黎国内,可谓是人望极高。”
    国主颔首,问道:“可是朕听说,永翠祠神女并不涉足军国大事。此次与圣兕谷大祭司联姻,这岂不是九黎国最大的两家结合起来了?”
    有郎官说:“只怕是因为丰沮十巫败亡,南土妖神遭受重创。九黎国各部没了仰仗,即便兵败,反而让圣兕谷少了一個难缠掣肘,顿时权势激增。永翠祠或是顺应局势变化,或是受到胁迫,最终选择由神女出面联姻。”
    国主脸色难看,另有一位近臣言道:“如此一来,九黎国莫非能够毫无阻碍地统合各部?”
    众人都不敢接话,国主叹气说:“没想到一场大败,反而帮了他们。”
    “陛下是希望继续对九黎国用兵么?”立刻有臣子进言:“虽说圣兕谷与永翠祠联姻,但整合各部尚需时日,仓促间他们未必能调集大军。”
    国主摇头:“此事不妥,我们也在紧要关头,无暇大举兴兵。”
    在场郎官近臣都明白,如今国中形势波谲云诡,如果梁国师真的哪天飞升或者殒落,华胥国内肯定要面临一场大乱。为了防备不测,近半年来东胜都附近又增调兵马,还在临近地肺山附近修筑堡垒。
    “陛下,钦天台辛台丞求见。”有宦官前来通报。
    “准见。”国主同时一挥手,其余郎官近臣纷纷告退,辛台丞为国主观星望气,谈论天机,自然不是凡俗之人可以旁听的。
    辛台丞进殿行礼过后,国主问道:“是赵黍那边又有动静了?”
    “是的。”辛台丞禀告:“赵黍最近在商陵郡布置坛场,微臣望见那一带云气激荡,有虎啸之声传扬百里。”
    国主不解:“这是有何预兆么?”
    “这倒不一定。微臣猜测,应该是赵黍正在祭炼法宝。”辛台丞回答。
    自从赵黍奉命外出布置坛场,辛台丞便要负责观望云气,若是赵黍行法引起任何变动,都必须前来禀告国主,以此掌握赵黍一举一动可能引起的后果。
    “祭炼法宝也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国主脸上不见喜怒。
    辛台丞解释说:“赵黍眼下所处,乃是几年前出世的仙家洞府,勾连地脉。在其中施术行法,难免会引起种种异象。微臣已经推算过了,不会有任何灾变。”
    听到这话的国主似乎稍稍安心,随后又问:“地肺山那边状况如何了?”
    辛台丞躬身道:“请恕微臣浅薄,近半年来,国师气数越发难以窥测。有时如湿灰沉埋,露出死败之相,有时转化不停,生机勃勃。日前微臣再看,发觉国师气数半死半生,却无片刻安定。”
    “这……究竟算好算坏?”国主问。
    “微臣不敢轻下论断。”辛台丞说:“所谓祸福相依,国师应当就是在破关进境之时。像国师这种仙家高人,修为哪怕向前一步皆不可以道里计,因而气数变化激烈,也是不足为奇的。”
    “所以国师并非受了重伤,崇玄馆内斗之说不可信?”
    “正是。”辛台丞又说:“但国师此刻状况,恐怕也谈不上平安无事。”
    “那爱卿觉得,国师此次闭关,修为能否有所精进?能否就此飞升而去?”国主问道。
    辛台丞思量再三,冷汗直冒,回答说:“此事并未微臣能可断言。一旦国师成就仙道,便不受气数所囿。”
    “又或者说,国师破关精进之后,这世上就再无人能制,对不对?”国主表情变得阴冷。
    “微臣实在不知。”辛台丞伏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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