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生失落已极,身子一趔趄,跪在了地上,兀自发笑,笑声伴着无奈和几分凄楚。有人看着不忍心,劝慰半晌,也各自散去。
    杨、沈二人回到客栈,正好见掌柜的弄了一包吃食让店小二送去给韩生。不知掌柜与韩生是相熟还是掌柜好心,二人觉得奇怪,杨青羽问道:“掌柜的也认得韩生?”
    掌柜笑道:“客官是外乡人,不知道,韩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是个大才子,十四就中了秀才,要不是举人没考中,这县老爷也不敢这么对他。”
    沈末:“这秀才说的像是真的,怎么也没人管?”
    掌柜:“这种小地方,稍有点势力,可就能只手摭天了,上面有县老爷,谁敢管?”说着又拿起抹布,四处掸掸,稍有惋惜的叹了口气:“造化弄人啊,我看这白屋是出不了公卿了。”
    杨青羽听得称奇,虽说是出了点岔子,即便这官告不成,又何至于会影响仕途,又问:“掌柜的何出此言啊?”
    掌柜:“这韩生和那苏锦娘二人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又许了亲。自打苏家老汉被夺了田产,又被打伤卧床,就一直想把这侄女儿干脆就许给了苟世仁,要不是苏锦娘性子烈,以死相逼,我看这会儿苏锦娘已经成了苟府小妾了,那还得了?韩秀才为了告官,衙门的门槛都要踩断了,听说两人已经约了生死,苏家再逼她下嫁,两人就去投湖殉情。”
    沈末紧了紧眉,心里满不是滋味,淡然道:“我们去看看那班头搞什么把戏。”
    杨青羽也正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一路打听,往城西去了。
    还在老远,就听到一老妪哭嚎,一走近,发现地上还躺着一老汉,满身泥泞,不住痛吟。几个家丁和陈骆见有人来了,立时将两人围上,态度蛮横。
    杨青羽刚想动手,沈末伸手拦下道:“我来,你还有其他用处。”说完就把几个家丁打飞出去,独留陈班头。
    杨青羽还没想明白沈末这句话的意思,就见他去扶起了老汉,又问话陈班头:“听县丞说你带人来修桥了,桥呢?”
    陈骆看他抬手间就打翻数人,也不敢再蛮横,微颤道:“我们是...”
    才吐出三个字,沈末甩手一掌掴在陈骆脸上,把人打飞出丈远。
    沈末温声问向二老:“老伯,这些人在这做什么?为何要打你?”
    老汉余悸未消,瞟了瞟地上几人,也不敢说话,倒是老妪说出了实情。
    苟世仁以低价购入百姓手中田地,用家丁充当打手,有不从者,都是非死即伤。陈骆以捕班班头的官家身份出面,百姓敢怒不敢言,时常吃了哑巴亏,又无处诉冤。
    今日苟世仁又派家丁来收这二老田地,只是出价奇低,若是卖了,不出半年,这老两口就只有活活饿死。老汉不从,只理论了几句,就被家丁打倒在地。
    沈末揪起陈骆质问:“苏家老汉的田地也是你们给抢去的?他人也是你们打伤的?”
    陈骆方才挨的那掌颇重,现在都还头脑发晕,也不敢撒谎,照实说道:“这是衙门里的二位大人和苟员外商量好的,我只是办差的。”
    沈末一边把他擩在地上,又揪起一家丁问道:“他说的可属实?敢说半句假话,拧了你的脑袋。”
    家丁头如捣蒜,猛地点头:“是是是,都是两位大人和员外吩咐的。”
    沈末把家丁一搡,唾道:“滚!”几人连滚带爬,忙不迭逃走了。
    沈末向来懒问世事,虽也嫉恶如仇,但也从未见过今日这般恼怒。两人送二老到家后,回到客栈已经时已经夜深了。
    翌日初晨,店小二又来报,说韩生已经到了衙门口。
    二人急急下楼,才到门口,沈末忽地道:“我想帮一帮这个韩秀才。”
    杨青羽一脸疑问,这几日两人做的事,不正是有心相助么。
    沈末又道:“但这事只有你能办。”说着指了指衙门方向:“断案的是县丞,该是前知县卸任了,现任知县还在来的路上。要是没猜错,你那份县官的任命文书,就是这里的。”
    杨青羽惊问:“你让我去上任?”
    沈末面色凝重,点了点头:“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杀了吧。”
    杨青羽深吸一口气:“等我回来!”说完就去寻了匹快马,直往岳州府衙去了。
    县衙照旧升堂,主簿王锦和班头陈骆都在当列。
    相较前两日,韩生已颓丧了不少,县丞叫过班头问话,韩生听他满嘴胡言,县丞也只听之任之,韩生就知此案已无可审之处。
    县丞问向韩生:“韩秀才,此二人所言与你告官所举之事出入甚大,本官难辨真假,昨日你说有证据,都呈上来吧。”
    “和二叔!”
    “邢阿娘!”
    韩生张口喊道二人,又在人群中细一打望,也不见人,心生疑惑:此二人早已说好堂前作证,揭露主簿及班头恶行,关键时刻却见不到人。
    县丞:“怎么,人证没来?还是没有人证?”
    韩生已猜到二人是怕惹祸上身,故意躲了起来,苦笑一声,摇头道:“没有人证。”
    县丞嘿声一笑:“那物证呢?”
    韩生把东西递呈上去:“这是苟世仁逼迫苏老伯签的卖田契,上面还有陈班头的担保画押。”
    县丞只瞟了一眼,突地一拍惊堂木,叱道:“好你个韩生,你莫不是来消遣本官的,这卖田契上有详载条文,田地属二人自愿买卖,如何能作物证啊?”
    韩生辩道:“大人,几时听过一亩田只值三两银子,若不是苟世仁强行逼卖,苏老伯又岂会同意。《大明律》‘户律’载有明文:官商勾结、强夺民田为己业者,按律当杖一百、徒三年。”
    县丞手足无措,略一慌神,稳了稳才道:“苏老汉已然年迈,不堪田地劳作,种不出庄稼,那田地也就荒了,我看这苟员外出钱买他的田,也是一片好意。”
    韩生正欲再辩,县丞正襟朗道:“依本官看,此事全因韩生不明真相,因苟世仁欲娶苏锦娘为妾,怨极生怒,捏造事实,毁谤于人。念及有功名在身,今次姑且饶过,回去好生反省,勿要再掺和苏家事。”
    县丞不辨真伪,不分青红皂白,全无视百姓死活,显然跟苟世仁是同一伙人。
    韩生忍无可忍,怒骂道:“昏官,你们跟苟世仁狼狈为奸,为虎作伥,我大明律例昭若日月,必会把你等绳之以法。”
    围观百姓也人声沸腾,议论不休。
    县丞怕流言大起,一拍惊堂木,高声詈骂:“大胆韩生,竟敢辱骂父母官,还咆哮公堂,班头,掌嘴。”
    陈骆暗自冷笑,大步跨出,抡起胳膊就想往韩生脸上招呼。
    沈末一掠而出,正好接住了劈头打向韩生的巴掌。陈骆正要作怒,一眼认出沈末就是昨日在田间收拾他的人,吓得赶紧挣脱,跑到县丞跟前一阵耳语。
    陈骆话一说完,县丞断喝道:“大胆刁民,昨日殴打公人,今日又来搅扰我公堂,该当何罪?”
    韩生方才只当要挨打,一介书生怕受不起几掌,本有些害怕,现在又被素不相识的人给救下,惊魂未定。
    沈末道:“我听大人断案,有些草率啊。”
    县丞见他答非所问,大怒:“本官问你姓甚名谁,可与此案有涉,如若不然,速速退去。”
    沈末只当做没听见,又道:“这位陈班头昨日带人强占两位老人的田,还打伤了老翁,另外,陈班头亲口承认苏家老汉也是他带人打伤的,大人怎么不审他啊?”
    县丞见堂下人对他全不理会,暴跳如雷:“来人!给我乱棍打出。”
    衙役刚要动,沈末暗里射出几枚凝水针,打住了几人穴位,把人定在了原地,半刻时辰内也不能动弹分毫。
    县丞看没人听使唤,就想陈骆使唤:“你去!给我赶出去。”陈骆犹犹豫豫,也不敢动。
    县丞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你想怎么样?”
    沈末道:“等一等。”
    县丞:“等什么?”
    沈末:“等知县大人。”
    县丞脸色骤变,差点栽倒到桌下去,哆嗦问道:“有人来上任了?”
    陈骆和一旁王锦早也是面色如土,不知如何是好。
    沈末见韩生神色已缓和不少,拍了拍他肩头,淡然道:“等着就是了。”
    一堂众人,连同围观百姓,都鸦雀无声,静静等着。
    过了个把时辰,突听堂外有人高声问:“什么人,就敢往衙门里闯!”
    只听有人喝道:“滚开!”
    随即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接着又是“嘭”的一声,像是重物摔落的声音。
    沈末淡淡一笑,轻声道:“来了。”
    又听人喊道:“知县老爷到!”
    韩生一听声音,愣愣道:“元兄?”
    只见两人从围观百姓中出来,正是杨青羽与元少修。
    原来这韩岳与元少修是多年好友,二人都是少年成名,惺惺相惜之下成了知交,时常诗文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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