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脚步匆匆,进了东暖阁,道:“让司礼监,将近一个月辽东的所有奏本,情报,整理好拿过来,朕要看。还有蓟镇, 大同,山西的,朕都要。”
    “是。”王承恩紧跟着崇祯。
    崇祯进了东暖阁,来到他放奏本的柜子前,先行翻找起来。
    不多久,他就翻出了一大叠奏本。
    放在桌上,简单归类之后, 他就重新开始翻看。
    随着一道道奏本看过去, 从皮岛到张家口堡的大致情形, 就在他脑海里形成。
    “还不够详细。”
    崇祯自语一声,抬头看向王承恩,道:“让司礼监快一点,骆养性人呢?”
    王承恩见崇祯着急,连忙道:“奴婢这就去催。”
    他刚要转身,崇祯又道:“行了,等着吧。宫外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情,就拦着……六部共议后再上呈。”
    “是。”王承恩道。他虽然没有看过信鸽的内容,但隐约也猜到了些。
    崇祯坐在椅子上,神情平静,脑海里都是蓟镇,山西的地图, 而后又飞到辽东, 辽东的地图以及军事备战情况。
    他从辽东调出了不少人,包括赵率教, 吴襄,祖大寿等, 既有遏制辽东内斗的目的,也有备战建虏入塞的原因。
    现在辽东之内,满桂坐镇锦州,袁崇焕坐镇宁远,孙承宗坐镇山海关,总兵力是十一万。
    以辽东的狭长地形来说,只要众志成城,战略战术得当,坚守是完全没有问题。
    “下意识的紧张吗?”
    不多久,崇祯就有所醒悟的自语。他是大明皇帝,比任何人都关注辽东的得失,深知辽东成败的后果。
    暗自深吸一口气,崇祯慢慢冷静下来。
    他有先知先觉的优势,以大明现在的实力,只要部署周密,建虏入塞,完全可以打他个有来无回!
    紧张, 似有些多余?
    崇祯双眼里幽静深邃, 闪动着厉芒。
    这时,司礼监送来了三大盘奏本,看上去足有上百本。
    崇祯拿起来就翻,都是看过的,粗略看一点就能想起来。
    崇祯一口气翻完,就闭着眼,倚靠在椅子上,辽东,蓟镇等的全貌在他脑海里更加的清晰。
    好一阵子,他轻轻吐口气,自语道:“看来,是得有一个参谋部了……”
    虽然更全面了一些,但对于军事,崇祯必须要承认,他一知半解都没有,需要一群专门的人来帮他分析。
    心里有几个人选,只不过,要么还不够成熟,要么是脱不开身。
    这时,外面脚步声匆匆,骆养性被内监领着进了门。
    “免礼了,跟朕说说辽东的情况。”崇祯直接道。
    骆养性从怀里拿出一道奏本,举着道:“回陛下,臣来之前,整理了所有关于建虏的情报。”
    曹化淳刚上去,崇祯就道:“说。”
    骆养性应了一声,放下手,道:“是。从各处情报来看,建虏内部的情况十分严峻。粮市已经关闭,不准买卖,全部被征收。建虏的八旗四处打猎,为了粮食,有几个贝勒打了起来,闹的挺大。暗卫从一个贝子府得知,建虏已经有不少地方出现饿死人现象,有少数民乱出现。逃亡辽东,朝鲜,蒙古的人非常多……”
    在骆养性说着的时候,崇祯正在看着他的奏本。
    这道奏本里,还提及了一些蒙古部落给建虏送了五百头牛羊,居然是大贝勒代善亲自去迎接的。
    骆养性继续在说:“东面,毛文龙,黄龙一南一北,不时侵扰,所过之处,坚壁清野,破坏了不少建虏的田地,以及牧地,建虏几次追剿,毛文龙,黄龙都化整为零,使得建虏围剿失败。辽东在大小凌河筑堡垒,建虏偶有试探,都失败而归……”
    崇祯看完骆养性的奏本,坐在椅子上,边听边思索。
    辽东采取的是堡垒推进战术,在逐步的向北推进,希望倚靠大小凌河,将建虏挡在河北边。
    骆养性看了眼崇祯,道:“从目前情况来说,臣认为,建虏没有开战的能力,他们没有粮草,现在之所以整军备战,或许,是想要彻底剿灭毛文龙与黄龙,亦或者,想要劫掠朝鲜。”
    崇祯点头,又摇头,道:“朝鲜不比建虏好多少,劫掠朝鲜没有必要。综合眼下的情况来看,还不能判断建虏的进一步动向。”
    骆养性没有再发表看法,等了一会儿,看着崇祯,道:“陛下,是否要将这份情报通传辽东?”
    崇祯刚要张口,忽的拧眉,细细推敲一阵,抬起眼皮,面无表情的看着骆养性,道:“这件事,暂且谁都不要说。给朕严密监视建虏的动向,等足够判断出建虏的去向之后,立刻禀报朕。”
    骆养性微怔,旋即就道:“臣领旨。”
    崇祯道:“之前是三日一报,改为一日一报,命各处暗卫所既要收集情报,也要保护自身。你现在亲自去辽东,给朕盯紧,不能错漏一丝一毫。”
    骆养性神色肃然,抬起手道:“臣领旨!”
    崇祯看着他背影,心里更加深入的思索。
    以他判断来看,建虏合兵,应该是一种对明朝近来一系列封锁行动的愤怒回应。
    但综合来看,建虏并没有发动大型战争的能力,现在,正是夏收的时候,建虏并没有足够的粮草,匆忙合兵,应当只是不得不做点什么。
    “应该,就是针对性的试探一下……”
    崇祯自语。这种试探,要么就是毛文龙,要么就是到大小凌河,浅尝辄止,长久耗下去,建虏撑不住,得不偿失。
    不过,战争从来不能以常理考虑,崇祯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他要求锦衣卫密切关注,不能掉以轻心。
    又盘算了一下辽东的战备情况,崇祯心里慢慢放松。
    旋即,他就双眼微眯,道:“不过,这种情况来看,建虏确实是撑不了太久,大冒险应该快了,朕也该开始准备了……”
    崇祯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九边地图,看着他做的的那些标记,再一次认真的推敲起来。
    曹化淳与王承恩躬身立着,自始至终没有一言一语。
    与此同时,毕自严与李邦华一路并行,回到了户部。
    两人在后堂坐定,就开始‘闲聊’起来。
    李邦华瞥见没有外人,道:“你跟我说句实话,户部现在到底有多少银子?”
    毕自严现在听到有人打听他有多少家底,本能的警惕,哪怕是李邦华,他也没有放松,道:“你是知道的,那些田亩,铺子,金银珠宝,古董字画都进了宫里,户部虽然拿到了一些现银,但你也是知道的,转瞬就又出去了……”
    李邦华与毕自严很熟了,直接哼了一声,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你们将抄没所得捂的密不透风,我真的就一点都不知情了?再说了,陛下为你户部出的银子还少吗?你户部,现在少说还有一千万存银吧?”
    毕自严连忙道:“没有没有,就剩下两百万两,是要用来赈灾的。”
    李邦华没理会他,道:“夏收,加上盐税,又能上来至少八百万,我不要多,给我两百万。三处新兵营各要二十万,山东那边裁减卫所需要五十万,登莱水师需要二十万,福建那边陛下出了,陕西那边需要二十万……”
    毕自严见他掰手指头就头疼,道:“行了行了,我的孙大尚书,就是有钱了也不能这么造,五十万,最多五十万,你要是再逼我,咱们就去陛下面前打官司……”
    “八十万,一分不能少。”
    “就五十万。”
    “七十万。”
    ……
    两个尚书磨了半天,最终六十万结束。
    说完银子的事情,毕自严看了眼李邦华,道:“陛下极少像今天这样失措,你知道什么?”
    李邦华面露一丝沉凝,道:“没有。不过,我猜测,多半是建虏的事情。”
    毕自严与李邦华都是崇祯的近臣,绝大部分事情是不会瞒他们。
    二人不是草包,从近来的很多事情上,他们已经察觉到,崇祯是在刻意针对建虏布局,尤其是查禁张家口一事,再显眼不过。
    毕自严看了眼外面,低声道:“我刚刚想起了一件事。”
    李邦华凑过头,道:“蓟镇?”
    毕自严轻轻点头。
    崇祯对九边重镇中的八个都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唯独蓟镇一直没动。畏战怯逃的阎鸣泰出了多少事情,却稳如泰山,谁都动他不得,加上曹文诏,卢象升,杨嗣昌练兵的位置,全部针对的是蓟镇。
    这么明显的布置,若是以往他们还懵懂,在张家口一事后,他们怎么还能不明白?
    李邦华又瞥了眼外面,低声道:“我怀疑,可能是建虏有所动作了。”
    毕自严也是这么想的,却又疑惑道:“陛下,留着蓟镇,是要做什么?”
    这同样是李邦华所不能理解的,摇了摇头,道:“陛下还削弱了辽东,赵率教等人出来,带出了三万兵马,辽东就地屯田,相当于又有五万人不在巡战……”
    两人说着就对视起来,这里面有着说不透的诡异之处。
    他们又怎么能想到,建虏会绕过辽东,冒着巨大风险,从蓟镇入塞呢?
    战争,从来不能在常理上考虑。事后觉得理所当然的事,事前却是理所当然的被排除在外的不可能。
    好一阵子,李邦华道:“我估计,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诏我们入了宫。十王府那边,听说有些不平静?”
    被软禁在十王府里的藩王,之所以突然大气了,绝大部分原因,是鲁王捐纳之后得以离京返回封地,现在,众多藩王捐了银子,捐了庄田,结果还是没能离京,自然生出了怨愤。
    李邦华倒是不在意这些人,却道:“你听说唐王府的事情了吗?”
    毕自严一怔,道:“你也听说了?”
    毕自严说完,就摇了摇头。
    唐王今年五十七岁,近年一个小妾给他生了儿子,不知道是枕边风还是什么原因,唐王动了废嫡立庶的心思,十王府里传出来,唐王对唐世子父子十分苛待,关在一处偏僻院落,缺衣少食。
    是有意废唐世子!
    朝廷里对‘废嫡立庶’是决不能容忍的,是以,已经有弹劾唐王的声音。
    但唐王府只是传出了这种风声,并没有实际动作,所以朝廷并不好干预。
    但既然传出了声音,多半确有其事,只要朝廷想查,这个唐王,多半是保不住的。
    ‘国本之争’,是因为万历想要‘废长立庶’,这与‘废嫡立庶’本质一样。
    万历都做不到的事情,何况一个区区唐王?
    这要是不久之后,再废一个唐王,就可能坐实崇祯或者朝廷,要屠戮宗室的流言了。
    两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明现在的情况,做一点事情,就可能得罪一大批人,要么是那种位高权重,要么是地位特殊的。
    “我找机会去见见唐王吧,”
    毕自严说着,话锋一转,道:“我听说,绥远巡抚,杀降了?”
    李邦华瞥了他一眼,神色不动,道:“你还知道多少?”
    这件事还没有大规模传开,主要是有人上书弹劾,但奏本到兵部就被李邦华扣住,请示崇祯后,被留中了。
    ‘杀降’,自古就是一种恶事,一旦被发现,必然引来无数弹劾,会是一场轩然大波。
    毕自严瞥了眼门外,道:“你先告诉我,兵部是什么态度?”
    李邦华见毕自严都知道了,怕是也瞒不了多久,道:“绥远巡抚上书申辩了,说是陕西巡抚,洪承畴的授意。”
    毕自严脸色微变,一下子涉及两个巡抚,还是刚刚上任的陕西巡抚主谋!
    这要是查下去,陕西又得变天。
    毕自严拧眉思虑,道:“那洪承畴上书了吗?不对,你保他们,是陛下的意思?”
    见毕自严醒悟了,李邦华道:“这件事,有些蹊跷,洪承畴没有上奏,倒是陕西监察御史调查,说是有隐情,具体还在调查。”
    毕自严拿起茶杯,轻叹一声,道:“有的头疼了。”
    李邦华倒是从容,洪承畴是骤然破格提拔,突然罢免虽然有些影响,但问题并不大,他知道的第一时间已经考虑好怎么善后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见宫里一直没有传诏,不由得都面露疑惑。
    李邦华道:“奇怪了,陛下为什么还没有传诏我们入宫?”
    毕自严同样不解,道:“或许,是我们猜错了?”
    李邦华迟疑起来,要是建虏有异动,宫里应该会召见他们商量对策才对,怎么这么久没有动静?
    真的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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